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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天彬(江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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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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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茶

茶室简朴至极。四壁空荡,只有一幅“茶禅一味”的旧轴悬挂其中,纸张微微泛黄,透出岁月的痕迹。窗外偶有鸟雀啼鸣,却更衬出室内的宁静。我盘腿坐在蒲团上,注视着铁壶中的水渐渐泛起细小的气泡,白色的水汽缓缓攀上窗棂。

友人邀我来此聆听茶道讲解,声称可以“修身养性,怡情悦性”。我向来以为饮茶不过是解渴之举,与饮酒无异,至多是少了些醉意。然而,今日一见,才知自己大错特错。

讲师是一位清瘦的中年人,十指修长,动作轻柔而缓慢。他将茶则斜插入茶叶罐,取出的茶叶均匀得仿佛用尺量过。我不禁想起《茶经》中“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的句子,暗笑古人过于讲究。但见他煮水时专注的神情,又觉得这番讲究或许并非全无道理。

“诸位请先静坐。”讲师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我闭上双眼,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鼓上回响。这种静坐的方式,倒像是禅堂中的功课。渐渐地,呼吸变得平稳,街上的汽车鸣笛声、手机的震动声,都渐渐远去。

茶香初飘时,极为淡雅。像春日的晨雾,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睁眼一看,讲师正将头道茶汤倒入茶海,琥珀色的水柱在阳光下闪烁,略显刺眼。“这洗茶水是要倒掉的。”他解释道。我想起老家待客,头道茶最浓,总要劝客人趁热喝下,不禁莞尔。

第二泡的茶汤斟入白瓷盏中,色泽较之前浅了些,却更显清亮。讲师教我们用三指托住茶盏,先观其色,再闻其香。我依言而行,那香气仿佛有了生命,起初是清冽的草木气息,稍待片刻便化作蜜甜,最后留在鼻端的,竟是雨后青苔般的湿润味道。

啜饮时,舌尖先尝到一丝微苦,继而两颊生津,果然有“回甘”的滋味。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生病,母亲熬的草药也是这般先苦后甜,只是那时总嫌味道不佳,每每要讨冰糖来压住苦味。如今想来,人生百味,大抵如此。

讲师讲到茶分六类,发酵程度各不相同。我望着茶海中渐渐加深的汤色,忽然觉得这茶叶竟像是人的年岁。绿茶如少年,鲜活跳脱;白茶似青年,清雅含蓄;黄茶若中年,温润醇和;青茶近壮年,层次分明;红茶类老年,厚重深沉;黑茶则如耄耋,历经沧桑而返璞归真。

座中一位老先生,饮到第三泡时忽然泪下。众人愕然,他却笑道:“这茶气使我想起亡妻。她生前最爱凤凰单丛,总说其中有蜜兰香。”讲师不语,只为他续上一杯。茶汤落入盏中的声响,在静室中格外分明。

窗外日影西斜,茶会已近尾声。我数了数,竟饮了七泡有余,茶味虽渐淡,喉韵却愈发绵长。讲师最后说道:“茶道不过‘拿起’与‘放下’四字。”我心想,何止茶道,人生大事,岂非皆在这四字之间?

归途上,暮色四合。街边奶茶店的霓虹灯早早亮起,少男少女们捧着加冰的饮品谈笑风生。我摸了摸怀中讲师相赠的一小包龙井,茶叶在纸包里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古老的秘密。

世间饮法万千,有人牛饮解渴,有人细品得趣,本无高下之分。只是在这忙碌的世道里,能得片刻闲暇,与自己对坐,听水沸如松涛,看叶展似春山,也算是一种难得的福气了。

茶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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