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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天彬(江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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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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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龙

在甘棠镇,节日的氛围如川东门户般沸腾。爆竹声此起彼伏,仿佛滚雷在狭窄的街巷中轰鸣;锣鼓声急促而奔放,震得空气都微微发烫。街边糖画艺人灵巧的手腕下流淌出的甜香,蒸腾着弥漫在人群头顶,与硫磺的气息交织缠绕。然而,在这满目绚烂的年节景象中,我的目光却被另一幅画面深深吸引——在人群围拢的空地上,一条五彩斑斓的龙,正在冬日的阳光下翻腾起舞。令人惊叹的是,舞动这条龙的,竟是一队女子!

鼓点如同心跳般急促有力,那龙便随之上下翻飞,卷起一片流光溢彩。喝彩声如潮水般涌起,而她们那看似纤柔却无比坚韧的肩,正默默承载着这古老舞龙技艺的千钧重量。

这支龙队共有十一人,年龄从三十六岁到五十七岁不等。岁月在她们的脸上刻下了深浅不一的痕迹,但眼中对舞龙的热情却如出一辙——那是经过岁月洗礼后愈发坚韧而纯粹的光芒。领队唐玲玲五十二岁,疾舞奔跑后气息平稳,面色如常,仿佛只经历了一场寻常的散步;最年长的郭云秀已五十七岁,排练结束后毫无倦意,眼神依然清亮。洪秋玲五十一岁,爽朗地笑着说:“越跳越有劲,筋骨舒展,家人也支持!”她们肩头的汗滴,无声地滴落在脚下这片滋养她们的土地上,汗渍浸透衣衫,如同岁月的墨汁在她们生命的素绢上浸染出坚韧的纹路。她们的梦想朴素而炽热,只愿甘棠舞龙这朵古老的艺术之花,能在新时代的土壤中,绽放出别样的光彩与芬芳。

今年元宵之夜,当火龙游街的盛景点亮镇上的每一个角落,她们献上了精心制作的“荷花龙”。龙身以粉白绸缎巧妙扎制,莲瓣层层叠叠,舞者白衣胜雪,素雅如出水芙蓉,仿佛是从开江万亩荷塘的梦境中走出的精灵。在动作编排上,她们既保留了传统舞龙刚劲有力的血脉,又融入了莲荷迎风摇曳的曼妙姿态——这刚与柔的奇妙交融,竟使龙仿佛被赋予了莲塘水月的灵魂。她们手腕轻转,舞步翩跹,龙便活了起来,如风过莲塘,如月映清波,为甘棠火龙盛会增添了独绝的一笔,更成了开江万亩荷塘无声却响亮的代言。

然而,这支龙队的崛起并非一帆风顺。起初,舞龙向来被视为男子的专属,女子舞龙,在许多人眼中近乎不合时宜。流言蜚语如同冬日里湿冷的雾气,悄然弥漫在街巷的每一个角落。唐玲玲曾听闻村头巷尾的私语,说女子舞龙是“乱了章法”、“女人家不守本分”。更有人当面摇头:“那龙要的是筋骨力气,女人家肩膀软,怕撑不起那份威风。”面对周遭的不解与质疑,她们在唐玲玲的带领下,未曾退却半步。晨光熹微,她们已在空地上腾挪跳跃;暮色四合,鼓点依旧在冷风中铮铮作响。汗水浇灌着每一个晨昏,坚韧支撑着每一个动作的锤炼——终于,她们用龙身翻飞所划出的璀璨弧线,如利刃般劈开了陈旧的冻土与偏见。

长年累月的精进不怠,她们的技艺日益纯熟,声名也渐次远播。镇上居民的目光由最初的怀疑转为敬重,进而演变为由衷的喜爱。随后,县市各级的文化盛典开始向她们发出邀请。每一次登场,都不仅是一场技艺的展示,更成为她们对脚下这片土地与古老艺术赤诚的致敬。当她们的身影出现在更广阔的舞台上,那曾经在甘棠街巷间翻腾的龙,便化作了一缕来自乡土深处的风,带着泥土的厚重与荷塘的清气,吹拂过城市喧嚷的舞台。舞毕,掌声如潮水般涌起,她们在光芒中站定,汗水如碎钻闪烁——那何止是对技艺的喝彩?分明是无数曾被岁月遮蔽的青春梦想,在铿锵鼓点里倔强复苏,在汗水与火光中重新舒展了被遗忘的羽翼。

如今,这队女子早已化作甘棠镇一道流动的风景。她们用汗水和执着,不仅让龙在新时代的晴空下继续腾跃,更以行动为笔,为“自尊、自信、自强”六个大字,写下了最具体生动、光彩照人的注脚。

当元宵的荷花龙再次摇曳生姿,我恍然彻悟:她们手中舞动的,岂止是竹骨绸身的龙?那分明是一团被重新点燃的生命之火,在鼓点里倔强复苏,在汗水与火光中,重新舒展开了被遗忘的羽翼——一条沉潜的河,终于奔涌出属于自己壮阔的航道;一群沉默的人,终以龙为笔,在时代长卷上落下了不可抹去的、灼灼燃烧的一笔。

这女子龙队以她们的舞步,在岁月的长河里踏出了深深的印痕——那印痕是她们用汗水刻写的誓言,是沉默者终于喷薄而出的生命宣言;她们舞动的早已不止于龙灯,而是将无数曾被遮蔽的青春,重新点燃于这片土地之上。从此,那条彩绸扎成的龙,便成了她们生命中沉潜的河终获的奔涌航道——在鼓点与汗水的交响中,她们终于为所有沉默的灵魂,在时代的巨卷上,落下了那一道不可磨灭、灼灼燃烧的墨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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