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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天彬(江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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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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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尘里的救赎

铁门在身后哐当闭合的瞬间,李伟的胶鞋碾过碎石路,细碎的响动像有人用指甲刮擦生锈的矿车。风卷着煤尘扑在脸上,他下意识深吸气——却只嗅到混凝土裂缝里钻出的野草腥气。二十年前,这里每声爆破后溢出的焦香,曾是矿工们用命换来的"金子味"。如今矿口坍缩成黑洞,像大地永远合不上的伤口。

 顶板渗水的裂痕总在梦中蜿蜒,如老人掌纹里藏着的死亡预言。那夜他举着矿灯,光束切开黑暗时,水珠正从岩缝渗出,"嗒——"砸在安全帽上,空洞的声响像有人用指甲敲打棺材板。藏在裤袋里的渗水报告,后来在高档会所的玻璃茶几上被揉成团——纸团在真皮沙发上滚动的轨迹,与威士忌杯里冰块碰撞的节奏诡异地重叠。

 凌晨三点十七分的电话铃,像有人突然捏碎酒杯。

 他冲进矿区时,强光灯正将井口涌出的白雾照成惨白色——那雾气蒸腾的姿态,像大地在抽最后一口烟。

 担架路过时,白布下露出半截翻毛矿靴。鞋帮上干裂的煤泥结成痂,形状像极了矿难现场凝固的沥青。他想喊却发不出声,喉咙里仿佛塞着块烧红的矸石,只能看着救护车把两个移动的"土丘"载进暮色。

 铁门闭合的刹那,他数着口袋里的零钱——三张皱巴巴的五十元,这是本月能寄给堂兄家的全部。

建筑工地的水泥袋在肩头压出月牙形凹痕,采石场的飞石在左臂刻下七道蜈蚣疤。最难熬的是数钱时刻:工棚漏风的窗户灌进冷风,把汗水浸透的纸币吹得簌簌作响,像秋末的枯叶。每画一道红痕在日历上,那些蜿蜒的线就变成血管,通向记忆里那口吞噬堂兄的矿井。

 机械厂安全员培训课结束那日,他摸着新发的黄色安全帽。徽章冰凉的触感突然唤醒记忆——二十年前那盏永远熄灭的矿灯,此刻正沉甸甸地压在头顶。

 车间里,齿轮咬合声震得耳膜发疼。他突然按住正在启动的机器,年轻工长的怒吼声中,他指着齿轮箱缝隙渗出的油污:"颜色不对。"

那是混合了铁锈的暗褐色,像极了当年顶板渗水的裂痕,像极了堂兄靴底永远洗不净的煤泥。

 夕阳把老宅门前的石阶染成橘红色时,侄儿握着那双翻毛矿靴站在光晕里。靴子上的煤泥已洗得发白,四道褶皱却像被刀刻进皮革的年轮。

 “叔,回家。"

 他接过靴子的瞬间,二十年的重量突然从肩头滑落——原来真正的还债,是让死者安息于尘土,让生者走出矿山的阴影。

 暮色渐浓时,他看见侄儿站在老宅门前,手里握着那双翻毛矿靴。靴子上的煤泥已经洗尽,却仍留着四道深深的褶皱,像四道未愈合的伤口。侄儿轻声说:"叔,咱回家吧。"他点点头,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些——原来还债不仅是偿还,更是放下;不是赎罪,而是与过去和解。

 群山沉默如亘古的誓言,而他终于明白:有些债务,永远还不清;有些救赎,早已在还债的路上悄然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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