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如丝,自天垂落,绵绵密密织了好多天。忽然想去望丛祠走走——这样的天气,那座古祠该另有一番光景罢。
撑伞出门,雨点轻敲伞面,簌簌作响。望丛祠的红墙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像一幅被水洇湿的古画。踏进祠门,青石板路果然泛着一层薄浆,晶晶莹莹,倒映着两旁苍翠的古柏。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石阶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这里的风也带着不同的密度与温度,拂过古木,穿过殿宇,在耳畔低语着——那是两千年王朝兴替也未曾湮灭的回响。望丛祠的魂魄沉潜得极深,它连着文明最初的曙光,系着“教民务农”的望帝杜宇与“决玉垒山以除水害”的丛帝鳖灵。此地,是古蜀国清晰可辨的起点,是“天府之国”最初的胎动。
墙角的老蜘蛛网缀满雨珠,如串串水晶帘静悬。无风,便那样凝着,从清晨到日暮,从古蜀到如今。走至听鹃楼前,我驻足凝神。相传望帝啼鹃,便是在这一带啼血鸣叫的。此刻雨打梧桐,虽不闻鹃声,却似有历史的回响萦绕不绝。那瑰丽而忧伤的传说,为冷峻的史册注入了温热的诗意——帝王魂魄并未远去,而是化作飞鸟,岁岁归来,提醒这方土地的子孙莫忘农时。
荷塘里残荷低垂,雨珠在枯叶上滚动,时而聚成一颗大的,倏地滑入水中,漾起圈圈涟漪。几支莲蓬黢黑而立,像写尽沧桑的墨笔。这般“留得枯荷听雨声”的意境,怕也只有在秋日的望丛祠,才体味得如此真切。
最摄人心魄的,是那两座巍然对峙的帝陵。它们并非精巧的园林小品,而是浑朴雄健的土丘,如两位历尽沧桑的巨人,以沉默的胸膛对峙岁月。封土之上,古柏参天,根须如龙,紧紧抓住大地,仿佛是从帝魂深处生发的血脉与神经。望帝“教民务农”,是将飘摇的生活锚定于春华秋实的土地法则;丛帝“治水兴蜀”,是以人的智慧驯服肆虐的洪流。这一耕一溉,恰是“天府之国”赖以诞生的双螺旋。
尤为独特的是“二帝并祀”的格局。这并非简单的并列,而是古蜀先民朴素而深邃的历史智慧:对开拓者与继承者同等尊崇。望帝与丛帝,一农一水,如同文明车驾上两个不可或缺的轮毂,共载古蜀国滚滚前行。
祠内园林被誉为“蜀祠园林之冠”,其景致与帝陵的雄浑、传说的缥缈相映成趣。这里的布局不见雕琢炫技,一切宛若从历史的土壤中自然生长。池名“鳖灵”,涟漪间或倒映着当年治水的智慧;亭台楼阁疏朗有致,其名其联,无不关联二帝德政。这是一种人格化、历史化的自然,每一处景致都是一句无声的颂词,参与着对古蜀先德的缅怀与诠释。行走其间,不仅是视觉的愉悦,更是一场精神的漫步。
立于祠内高处远眺,整个望丛祠笼罩在雨雾之中,飞檐翘角若隐若现,如浮于空中的仙境。雨丝细得几乎不见形迹,但走得久了,发丝早已湿透。天地间再无一处干燥——树湿、草湿、路湿,连记忆也湿透了。
将离时,雨势渐收。云隙中透出些许天光,映得祠内红墙发亮。我收起伞,深吸一口气——那是秋天独有的气息,清冷中带着甘甜。
步出祠门,回望之中,望丛祠在渐歇的秋雨里愈发古朴宁静。这几场雨,把千百年的故事洗得清明澄澈。明日或许仍有雨,但此刻的心是安宁的。敬过往,向未来,在这秋雨绵绵的日子里,且过自己安逸的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