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转身,叶便懂了离别。那不是仓促的坠落,而是一寸一寸褪去盛夏赠予的绿意,将灼热的记忆浸染成浅黄、深褐,再顺着风的轨迹,一片、两片,轻轻叩响窗棂,最终栖息在积着薄霜的石阶上。每一片叶的飘零,都像一句未尽的低语,那些在蝉声里来不及说完的话,都散在微凉的空气里,成了秋天最温柔的底色。
雨便这般跟着来了。不是盛夏那般倾盆的急雨,而是细密如丝的,在天地间织就一张柔软的网。雨点落在层叠的黄叶上,“沙沙”作响,那声音里尽是绵长的念想——想起去年此时,共撑一柄伞走过的巷口,伞沿垂落的雨珠,曾映着两个依偎的影子;想起窗台那盆未及移入室内的秋海棠,此刻也在雨中微微垂首。
这大约是入秋后的第四场,或是第五场雨了。它来得悄无声息,像一位熟稔至深的老友,不必叩门,便已掀开夏日那幅明晃晃的纱幔,从容踱步而入。远山隐在空濛里,近处的屋瓦、树影,都失了锋利的棱角,只剩下朦胧温润的剪影。
喜欢在这样的时候,食指与中指间夹一支烟,看云雾在山间弥漫,看烟圈优雅盘旋,看窗外返黄的树叶被雨滴击打得一闪一闪。雨愈下愈轻,相思却愈酿愈浓。落在掌心的雨是凉的,心底浮起的往事却是暖的。
然夜色毫不留情地涂黑了我的双眸。雨声依旧很大,世界除了雨声再没有了其他。忽然想起蒋捷的《虞美人·听雨》:“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这哪里是听雨,分明是听人生,听岁月的回响。
这样的氛围,最适合怀旧。小口细品普洱茶香,摊开一本许久未读完的书,慢慢听雨,独守静怡。人世间万千景象,终究抵不过内心的安静。快意人生无非是将生命还于本真,雨落清闲,归心平淡。
于是信步而出,经杜鹃公园往磨底河走去。连日的雨水将泥土浸得松软,路面铺满落叶——黄的、赭的、红的,厚厚叠着,像秋雨赠予的巨幅地毯。每一步落下,都响起“窸窣”的软响,那声音里既有最后的倔强,也有归根的安然。
磨底河的雾,在两岸林间流淌。树木在雨中显出一种沉静的、饱含水分的苍翠。万籁俱寂中,偶尔从树顶传来一两声清脆的鸟鸣,清亮地穿透雨幕,划破满山的宁静。
行走其间,整个世界仿佛被雨声与雾气简化、净化了。尘世的喧嚣被隔在林外,只剩下耳畔淅沥的雨声,眼前飘忽的雾影。这哪里只是一场漫步?分明是一次心灵的洗礼。在这无边的秋光雨色里,我们那些被日常磨出的硬壳,被温柔的雨水一点点泡软、剥落。
雨本身就是自然之物,顺应自然,才能听出其中妙意。一场秋雨一场凉,雨走了,秋也就走了。届时会有雪花扑窗,不一样的精灵纷呈,一样的境界升华。
倚窗听雨蕴禅意,静坐品茗室溢香。而这秋雨滴落的,从来不是寒意,是时光深处,那缕剪不断理还乱的相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