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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天彬(江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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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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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菊花

人们总爱以野菊为题,吟咏那傲霜斗寒的品格。余亚飞一句“田边河岸山坡上,野菊丛生花朵黄”,道尽了野菊随处安生的本性。可真正懂得野菊的,是那些在野菊丛中打过滚、在菊香里做过梦的乡里人。

车入开江,秋意便扑面而来。收割后的稻田里,禾蔸整齐地排列着,像守望故土的哨兵。就在这田埂土坎上,我遇见了今秋第一丛野菊——不是矜持的一两枝,而是泼辣辣的一片金黄,在秋阳下肆意绽放。这才是开江的野菊,唯有故乡的风,才能滋养出这般野性的美。

“看,蜂箱!”我指着田畦间一字排开的木箱。堂弟笑问:“这个时节,还有蜜可采么?”我用开江话应道:“野菊蜜嘛,甜中带苦,最是降火。”话音未落,一缕熟悉的气息从窗缝钻进来——不是单纯的香,而是稻茬的清气、泥土的腥涩与野菊特有的微苦交织成的乡愁。这味道,瞬间把我拽回几十年前的百步梯放牛坡。

那时的秋日,我们把牛绳往树桩上一拴,便扑进野菊丛中。满菊的手最巧,专挑初绽的花,用茅草茎串成密实的花环,戴在头上,活脱脱一个菊仙子。我们男娃笨拙,编的花环总是松松垮垮,索性把整把的野菊撒向天空,看金黄的花瓣如碎金般飘落。

满菊和二牛的故事,就在这片野菊坡上生根发芽。二牛每次都要采最大最艳的花,笨拙地编成花环藏在身后。我们便起哄:“二牛,给你的‘满菊’送花环喽!”满菊的脸霎时红透,低头抿嘴笑,任由二牛把歪歪扭扭的花环戴在她乌黑的辫子上。

后来二牛去了广东,满菊在队上开了小卖部。我们都以为这段青梅竹马就此了结。谁知第三年秋天,二牛回来了。他说在城里总是睡不踏实,梦里全是开江的野菊花。他在满菊的店门口种了一排野菊,说:“这花不挑地方,在哪都能活,就像我们开江人。”

那时的放牛坡是我们的乐园。我最爱在半脚深的野菊丛里打滚,让浑身沾满菊香。有一次竟在花丛中睡着,醒来时夕阳把整片野菊染成橘红,母亲唤我吃饭的声音在暮色中飘忽,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头上的花环早已蔫了,却还固执地散发着特有的香气。

“要是从前,该看‘拗棒’了。”堂弟的话让我心头一颤。是啊,开江特有的“拗棒”——秋收后,壮年男子用粗长的竹棒较力,野菊就开在场子边上。获胜的人,姑娘会送上新采的野菊花环。那时的菊香里,混着汗水的咸、泥土的腥,还有年轻身体迸发的热气。二牛那年获胜,满菊当众把花环戴在他头上,碎花瓣沾了他满肩。

车子缓缓前行。新拱桥河滩地上,一片特别茂密的野菊从窗外掠过,我几乎要喊“停一停”,却终究把话咽了回去。现代人的生活被切割成无数个“来不及”——来不及细看一朵花的娇艳,来不及听完一首民歌的悠扬,来不及在菊丛里悠闲地躺上一个下午。

但我明白,有些东西是永远带不走的。就像二牛和满菊,如今在镇上开了“野菊民宿”,墙上挂满野菊干花。客人们都说,开江的野菊枕头特别助眠,梦里都是故乡的味道。这是一种骨子里的倔强——就像在异乡的开江人,无论走到哪里,心里都藏着一片金黄的野性。

野菊在窗外飞驰,一丛接一丛,像故乡派来的信使,匆匆递个眼神便离去。我忽然明白,我丢的不是魂,而是魂的一部分始终留在那里,藏在满菊编的花环里,藏在二牛种的那排野菊中,等着我在某个深秋,踏着露水去寻回。

那顶童年时编得歪歪扭扭的野菊花环,虽早已零落成泥,却化作一缕永不散去的乡愁,在每一个秋风起的时节,准时归来,轻轻提醒:你永远是那个头戴野菊的开江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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