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留下来吧

让我留下来吧

           谭国伦

              一

“让我留下来吧，我还想当一回兵，当一名合格的兵，我会刻苦训练，我会认真执勤。”我在心里默默地念叨，多少回梦里又到部队，多少回梦中热泪打湿了橄榄绿的军装。

今年三月，关内已是春和景明，而关外的辽宁盘锦仍然寒风凛冽。我们五十多个89年春天入伍的战友相约回到三十年前的老部队——原武警辽宁总队二支队九中队（现为武警锦州市支队十中队）看看，看看魂牵梦萦的警营，寻找青春的记忆。

远远地就看见一幢三层的浅绿色营房大楼屹立，在天寒地冻、一片昏黄的黑土地上，很是耀眼，展示着威严和神圣。进得营区，早有连队战士分列两侧鼓掌迎接着我们：欢迎老兵们回家看看，欢迎老兵们回家看看。暖流洒满了黑土地，温馨着我们回望军营的心。

陪同的刘正国指导员是个很精瘦的小伙子，黝黑的脸膛透着干练和友好。热情地带我们参观连队的各处，为我们讲解连队的变化。

队列班宿舍是里外套间，里间是休息间，外间是有桌有椅的学习室和开班务会的地方，冬天有集中供热的暖气，夏天有电扇和中央空调。不再是十人一个班，是八人一个战斗班，一人一个独立床铺，墨绿色的内务整齐一致，边角垂直如刀切豆腐块，都是一般大小。牙具洗漱用品、战备包整齐“列队”。过去人挤人、兵挨兵的大通铺没有了，各班自烧的火墙没有了，也不必像我们那个时候趴在通铺上写字读书了。

上厕所也不用跑出去方便了，大楼里的每层都有冲洗式卫生间，洁白透亮，没有一点异味儿。

刘指导员又带我们参观勤务值班室。看押目标监区的所有哨位一目了然，连同哨兵的面部表情都一清二楚，长长的监墙电网，可以放大和拉近。勤务值班室还可以和哨兵对讲，现场如果有一点风吹草动，哨兵即刻报告连队，连队可立即处置。勤务室里还有警勤通报、监勤通报，监区的重点防控区域、重点改造罪犯的照片等。对于突发事件处置都采用计算机分析，确立最科学的处置方法，目标单位及其营地兵力布置都是经过多次分析和演练而确立，遇见问题，可以最快速度到达目标地点进行处置。

81式步枪早已淘汰进入了历史的仓库，全新03式步枪已经装备部队好几年。比起“81式”来，“03式”具有自动导轨、光学瞄准、轻便和后坐力小等诸多优势。

“太先进了，这都是我们三十年前不可想象的。”那个时候，我们除了监区勤务之外，还要出外勤，一走就是十几里路，不管炎热酷暑还是寒冷冬季，每天很早就出发，很晚才回来，直接面对看押的劳改犯人，危险和突发事件随时都会发生。战士出去执勤，对于连队来说每天都是“牵肠挂肚”，都是盲区，只有都回到连队后，大家才心安。每天晚上通报各个外出勤务警情，一起分析勤务中可能出现的突发事件。

荣誉室里，展示了连队辉煌的发展历程，欣慰和自豪感油然而生。看着当年的连长、指导员的照片，心潮澎湃，感慨万千：战友们，我们谁都不会想到连队会有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啊！

会议室、兵器室、器材室、训练室、战备室、储藏室、娱乐室、洗漱室等，设施齐全，功能完备。

移步楼外，刘指导员又带我们参观了食堂，不再是过去烧煤吹火满脸煤灰的年代了。燃气灶具、电蒸饭车、电炒锅、净水器、洗碗机、大型微波炉、排油烟机、大冰柜等一应俱全。战士们每天的伙食费高达24元，是我们那时候的12倍还多，每天都有鱼和肉，伙食杠杠的。新兵的津贴费都涨到了每月1000元，还有高温补贴，我们那个时候才16元。

好生嫉妒，好生羡慕，现在的兵享福哟。伙食好、津贴费高、勤务没有过去那么重、除了训练紧张以外，也没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情了。干部对战士、老兵对新兵也不许再有粗鲁的言语和动作，官兵和谐，兵兵团结。没有冷暖之忧，没有馋嘴之忧，没有受气之忧，没有后顾之忧。

在营区院子里，我们寻找着当年“夏天漏雨，冬天透风”的几排老营房位置、臭气熏天的猪号位置、设施简陋的菜窖位置、火炉升温的蔬菜大棚位置，都不能对上号，只能是在印象中有个大概。如今这些都在，都是全新面目，扩大了规模，科学化了结构，现代化种植和养殖技术花开军营。战士们的伙食标准即便很高，但部队艰苦奋斗的光荣传统仍然在发扬。

在刘指导员组织下，战士们为我们做了一系列的军事表演：队列、倒功、单双杠四五练习、擒敌拳、四百米障碍。60名战士个个生龙活虎，每一套动作都干净漂亮，每一个项目成绩都在良好以上，整体素质之高是我们当年不能及的。训练场上龙腾虎跃，身手敏捷，喊杀声气吞如虎。九连的精气神还在，鼓舞我们这些年过半百老兵们。

这是我放飞梦想的地方，这是我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好想再体会一下兵的滋味，体会现代化勤务的便捷，体会这和谐的官兵战友情，体会这高水准的军营大锅饭......

                     二

“让我留下来吧，我一定会做个优秀的报道员，做个合格的新闻干事。”当天下午，我们返回锦州，在原来的二支队机关，现在的速8酒店住下。

原机关楼是“L”形状的四层楼，临街的南楼是机关办公区，一楼是司令部、二楼是首长办公室、三楼是我所在的政治处，四楼是后勤处，拐角过来的东楼是警通中队和机关单身干部和战士宿舍。

速8酒店的服务员很好，很理解我们的心情，服务员给我把房间调整到我原来住过的宿舍。躺在床上，回想着我在这里洒下过的汗水，流下过的泪水，曾经的迷蒙，曾经的意气风发，历历在目。

在南楼三楼最大房间，那是我们过去的宣传股，现在已经改成茶吧。我办公桌曾经的位置，现在放置了一排沙发。那时候，宣传股有很多报纸可以阅读，《解放军报》、《人民武警报》都是我学习研究的重点，也是上稿最多的媒体。我的一篇篇报道，一篇篇稿件就是在这里投出，报道里写不尽支队官兵爱岗敬业、爱军习武、无私奉献的可歌可泣的事迹，鲜活的面孔，生动的事迹，又一一浮现在我眼前。

支队的老首长们，您们还好吗？您们不言自威的神态，风清气正的作风，把二支队带成总队多年的先进支队，也是武警部队的先进典型；机关各部门的参谋、干事、助理们，你们还好吗？你们有的已经奋斗到团职、师级，更多的是走向了地方工作岗位继续奋斗；还有那些吊儿郎当的机关兵们，你们还好吗？你们虽然松松垮垮，但干起工作来也是毫不含糊、一个顶俩的拼命三郎。还有那几个牺牲了的和英年早逝的战友，你们好吗？你们倒在了工作岗位上，鲜血染红了警徽，让我们悲痛的泪水打湿了从军队的旅程........虽然不能把你们的事迹一一记录下来，但我永远歌颂你们，想念你们，怀念你们。

楼，依然是原来的楼，门窗被换，里外重装，完全没有了旧模样。威严、神圣不可侵犯的军事机关，变成了游客们随便出入的温馨宾馆。一楼的食堂成为宾馆的高档餐厅，院子里成为宾客存车的停车场，曾经的院子里，机关干部战士整齐地列队出操，威武又雄壮。

如果此楼有记忆，是否记得每个曾经在这里工作生活的干部和战士？我曾经十年的机关工作岁月是否也被记忆？曾经军旗飘扬、国旗招展、警徽闪亮的大楼，在这繁华的城市里静默无声。服务员说，很多原来二支队的干部战士到锦州来出差办事、探亲访友，都必定住进这个素速8酒店，寻找他们过去的时光。怀念的又岂只是我一人？

人老易怀旧，睹物易伤感。泪水又不争气地流下来，今日物是人非，性质已经完全改变的机关大楼变成锦州支队的不动产，对外出租使用。2005年，武警部队响应全军改革号令，强军减政，精简机关，缩小基层部队编制，提高素质和战斗力，大量的经费和设施投入向基层倾斜，机关不再是基层官兵向往之地了。

为此，武警辽宁总队四个直属支队变成两个直属支队，我所在的二支队番号交给以前的守桥部队三支队使用，原二支队所属连队分交盘锦市支队、锦州市支队领导和管理。从黑龙江省一路战斗过来的二支队随同辉煌的历史，庄严的使命，只能是存在于我们的记忆里了。

2018年，辽宁总队再一次进行了精简。改编后的直属序列的一、二支队再次撤销，进行了缩减和调整，编制和结构更加优化，使得辽宁总队的武装战斗力更接近实战性和处突灵活性。

这是共和国的选择，这是强军的必然。想起这些，心里释然。我给同去连队的战友讲起了机关的人和事情，从楼上到楼下各房间转悠，感受战友们留下的气息，寻找他们的影子。

让我留下来吧。如今的我带着部队培养，带着老领导的期望和嘱托，带着部队优秀的品质，已经成为地方某报社优秀的编辑记者、高级工程师。我感恩部队的培养，幸运有部队的履历，很自豪我曾是二支队一名合格的三级士官！

如果让我留下来，我会如同当年一样超额完成部队的新闻报道任务，写出更多优秀的作品，“萝卜条”和“豆腐块”让其他报道员去完成吧，我来完成急、难、险、重的新闻采访报道任务，我可以再继续四次上前线参加抗洪抢险。把那些三等功的荣誉给其他战士吧，我只想证明我还是一个优秀的士兵！

                    三

“让我留下来吧。”只能是个念想和不能实现的梦，为曾经没有更好地珍惜部队时光而遗憾，也为今日部队良好的待遇而吸引。虽然我岁数也不容许，但是我的激情还在，热血还在。

我们同行的很多战友都表示要鼓励自己的儿子或者亲戚朋友的孩子来当兵。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共和国军队建设至今日，也不再是“有关系”、“有条件”随便就能实现的了。

那时候的部队并不是纯洁的一块营地，相当于小社会。从城市来的新兵不少是社会小混混，在地方混不下去了，到部队镀金洗白，为了回地方安置工作。那年代的农村已经经济迅速发展，也知道当兵很苦，没有前途可言，热情和积极性并不高。接兵干部把部队所在地以及部队描绘得像天堂，他们和地方武装部一样只为了完成接兵征兵任务而已，兵的质量已经不是他们考虑之列了，可以说那时候有“骗兵”的成份。文化水平不高，政治觉悟不高，身体素质不高，可以说是参差不齐，良莠不齐。这些兵们还把恶劣的社会风气带到了部队，拉帮结派，老兵欺负新兵，班长殴打战士，小偷小摸........影响人民军队的良好形象的行为屡见不鲜。

我那时候入伍就不合格，因为近视在第一项检测中就被淘汰了，当兵愿望强烈，和体检医生说了几句好话，她很善良地考虑到我是高中毕业，到部队有前途，就让我“合格”了。那年代如果身体没有传染方面的疾病，家庭政审没有大毛病，就可以到部队的。集结的那一天，邻村的那个战友迟迟不到乡里报到，最后还是派出所去了警察才给“请”到武装部的。

随着国家经济建设大发展，国家强军战略不断实施，狠抓“兵”的源头，提高部队战斗力。同时，不断提高军人的生活待遇和社会地位，绿色军营不断地展示无限魅力，吸引着大批优秀的社会青年，召唤着无数优秀的大学生。

当兵是越来越难了，比过去高考还难得多！说“千军万马挤过独木桥”也不为过，说“百里挑一”更是恰如其分。我所在的河北廊坊地区在2018年报名当兵的人数达到10万人，而需要走的兵才1000多人，100人里才走一个兵！

好男儿志在千里，也需经过千锤百炼。当兵要经过“政治思想关、文化学习关、身体素质关、体能训练关、心理素质关、家庭审查关”等每一关的严格检验和考核，每一项都是大排队，取前面的优秀者公布和公示成绩，严防弄虚作假，严防以次充好。从第一项体检开始，到入伍需要两个月的严格检验和训练。这样从源头保证了兵的优秀和过硬。哪像三十年前，我们体检合格，接兵干部到家里看看没有大问题就可以入伍了。

不看你的关系硬不硬，只看你的素质硬不硬。如今也不再部队干部到地方接兵，而是地方武装部按照部队要求，选好兵以后，往部队送兵。有关系，家里条件再好，如果不是特别优秀，也是无缘军营了。

如果以今日之条件来检验我，起码我有多项不合格。因为近视，肯定过不身体检验关；因为身体协调性差，肯定过不了军事训练关；因为太多的理想化认识，肯定过不了心里素质关。那时候在部队因为军事训练跟不上，没少被“粗鲁对待”，泪水也是没有少流。

去年的征兵期间，廊坊军分区的朋友给我详细地说了当年征兵体检情况，严格地拒绝了我亲戚的不合格青年入伍，我对他没有丝毫怨恨，相反赞叹当今部队征兵的严格。这也是我在连队看见那些战士为什么整体素质都是出奇的好之故。

感叹部队的装备变化，欣慰部队的建设成就，自豪部队的辉煌发展。这些足以温暖我以后的人生和对军营的怀念。

战友相逢是一杯酒，军营重回是一首歌。绿色军营远去，曾经的机关不在。一切一切，只能在梦里回望，在梦里亲近那片绿色。

“让我留下来吧。”把梦留在对新时代部队建设的讴歌中，留在为中华崛起的赞美文字里。

                        （原载2019年第6期《橄榄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