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国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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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国伦
在我书卷里，夹着这样一片叶子。叶子已经是土黄色，和大地的色彩一致；页面纹路整齐排列，像微小的扇子一样从中间向外舒展开去。就像有很多思想在发光，有很多情愫要漂流，有很多故事要传递；叶柄细细像扇子长长的手把，可以执在手中轻摇慢动；它又像一把精致的小伞，那叶脉四散，如伞撑开；如果把这片叶子倒过来，像是一张网，纲举目张，四散开去，网住很多传说和故事......
就是这片叶子，让我珍藏。它虽然没有秋日里那种浓烈的芳香，但是清香依然；虽然没有丽日下金黄的艳丽，但是黄土的颜色代表着它对大地的向往和执着；虽然没有其他阔叶的巨大，但是它满含着春夏秋冬的情意，镌刻着千年的沧桑；虽然和普通银杏叶子没有两样，但是它续写着历史千年的才情。
我们在江西秀美乡村上饶铅山县陈坊乡沽溪村采风时，远远地就被两株很高很大的银杏树吸引了。在背后青山绿树下，这两株缀满金黄叶子的银杏树，很是扎眼：笔直的树干高高挺拔，那叶子在空中簌簌作响，那金黄的色彩在绿色壮锦上耀眼夺目。
这两株银杏树已经有千年树龄，直径需要两三人才能合抱，有人说这是母子树。叶子不时地飘落，树冠上很多枝杈都成光秃秃了。那叶子飘舞在空中，随风优雅地盘旋，浪漫地寻找可心的落地之处。银杏叶子薄薄的，大小差异不是很大，形态差异也不是很明显。有如蝴蝶翩翩起舞，有如莲花竞相开放，有如扇子轻轻摇摆，有如树冠努力生长，有如飞鸟欢快歌唱……落在树下周围的草丛中，如同繁星点点，点亮夜空；如同斑斓的金花，在大地上竞相开放；如同绿树上，挂满了的累累硕果；如同个个金锁，坠落草丛和屋舍上，锁住这幸福吉祥。
我们采风团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拾起一片片叶子来细目欣赏。放在鼻尖下，长时间地吮吸它的芬芳，润泽身心；用唇轻吻，那丝丝纹路，就是生命的脉络，心与自然就这样亲近了；用牙轻嚼，品味它的甘甜，吸取千年的精华；细目它的色彩，质地金黄，偶有带着些许绿意，醉人眼目。把它放置阳光下，透过光线，那黄色是透明的，是耀眼的。女士们还将这叶子插入发髻，如若金簪，装饰了她们的美丽，灿烂了她们的笑容。
树树金黄树树诗，片片叶子片片情。手捧金黄的银杏叶子，像是打开了千年的魔镜，那镜子里显示出一个英俊少年在苦读，那镜子里一个辛勤的妇人在驿道上，招呼着过往行人歇一歇，那妇人将辛勤卖茶所得交给那个少年去求学读书.......
陈坊乡沽溪村就是科举状元刘辉出生地。据说状元刘辉年幼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全靠母亲在驿道上卖茶水生活。然而刘辉自幼聪颖，七岁即博览群书，出口成章，有神童之称。十岁那年秋天，他前往信州府（今上饶市）应试秀才。悠悠的陈坊河给了小小年纪的刘辉无限才情，从老家铅山陈坊沽溪乘小舟沿陈坊河途经黄沙港（今属弋阳县）时，他远距离看见一艘官船，正逆水行驶在信江上，便下小舟赶过去拦住岸边的纤夫，请求搭船。
这时，船内一位官员掀开窗帘一看，见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孩，随口就说：“老夫的官船，怎容野孩搭乘。”刘辉立即答道：“观世音慈航，尚且普渡众生，何况人间官府？”巧合的是，船上还有位官员正是前往信州府主考的监考官，觉得这小孩言语不俗，便说：“待老夫出一上联，如若对出，方许搭船。”刘辉即刻回道：“遵命。”主考官眼望两岸山色秀丽，风光旖旎，于是面对刘晖吟诵说：“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刘辉听了心里明白，主考官的上联出自王羲之的名作《兰亭集序》，要对下联，也要求用书中现成词语才对。他沉思一会，从容地对答道：“何处无清风明月，瑶草琪花”。刘辉对罢，接着又说：“此句出自《大藏经》。”主考官听了，心中暗暗称奇，随即吩咐随从请刘辉上船。
青山后去， 船行一程，主考官见刘辉气质不凡，存心要再考一考他，就问刘辉能否作诗？刘辉躬身答道：“学生略知一二，请赐题示。”主考官喜出望外说：“那么，你就做七言绝句一首，可任你咏物、抒情、描景均可，不过这首诗里，须知要有十个一字。”刘辉听罢，沉思片刻，一挥而就。主考官看了大惊，原来桌上白纸黑字：“一笠一簑一孤舟，一位渔翁一钓钩。一客一主一席话，一轮清月一江秋。”
主考官震惊，又试：“真神童也！不知你还能否填词？”刘辉直率地说：“略知皮毛。”主考官非常高兴道：“格调不拘，但词中却要从一字用到十字。”刘辉点点头，略作沉思，下笔疾书：“驾一叶扁舟，请二三个水手，推开船窗四页，约五六位学士，扯起七八层风帆，连下九滩，船近信州府城，还差十里。”待主考官细致看过，连连拍手称赞大笑说：“好！好！妙哉！妙哉！”是年府考秋试，刘辉果真高中头名秀才。
北宋仁宗嘉祐四年（1059年），时年28岁的刘辉成为铅山县有史以来的第一位状元。他中状元后，曾任大理评事、签书建业军判官、河中节度判官、著作郎等官职。刘辉为尽孝道，奉祖母赴任，因祖母不服当地水土，刘辉便请求解官以侍祖母。仁宗帝得知，诏令其移任金陵任职，不久祖母病逝，刘辉毅然辞官，经允许后回到铅山老家守孝三年。
居丧期间，刘辉大力资助贫困人家，选山峻形胜之处结庐，收徒讲学，从学者纷至沓来，因此远近闻名。但居丧未满，刘辉却因积劳成疾不幸病逝，年仅三十六岁。他生前很有政治抱负，体察民间疾苦，才华出众，心胸开阔，乐善好施，深受地方百姓爱戴，
我在银杏树前静思，端详落叶良久，恍惚时光倒流，似乎看见当年刘辉身坐树下，奋发苦读，旁边的小草房里，是他的母亲在招呼着行人歇脚，为行人端水送茶。我和他们同守一棵树，只不过是相距千年后。如今的古驿道也无踪影地被绿草和树木覆盖，树下的茅屋也不复存在，现在是一个小小的纪念祠堂。
在这千年的古树下，我们想获得更多关于状元的事迹，可惜铅山首位状元刘辉命运坎坷，夭亡得太早，其著作又已散佚，今人难以领略其文采。他并没有因其诗文才情和事功留名史册，但作为欧阳修和苏轼的陪衬，总算在历史上有了些许痕迹。跨越时空900多年的今天，我们在他生前的古树下瞻仰、追忆、集体留影，倘若刘辉九泉得知，也定会深感欣慰。
这两株千年母子树，如同一面旗帜指引陈坊人前进的方向，指引着陈坊人未来的美好生活；如同一座灯塔点亮在这个山村，照亮着村人的奋斗前程；如同一个坐标，成为陈坊秀美乡村里最美的风景。那一年一度的金黄叶落，就是永远不灭的灿烂星辉，吸引着无数人前来欣赏品读，让世人带走这千年来凝聚的精华和灵气。
因为状元，好像小村里所有的人和事，所有的物件都满带诗意和文章，风景美得醉人。走过小桥就是状元故里的沽溪村，青山、绿树、小桥、流水、房屋......相映俨然，如同画里。黝黑的柏油路如同千年银杏树主杆，那分叉延伸的青青石板路如同那树的枝杈分散到各家各户，那路上的鹅卵石如同那树上片片黄叶，诗意相通，情意相连。树伸天外，路通山外，都在共同地追逐一个梦。
小村人有的是朴实和热情。55岁的村支书廖承品将我们带到他的家里方便，还给沏上茶水，给我们拿出很多干货和水果。我们也没有拿自己当外人，高兴地大吃大喝起来，简直是一群北方来的饿狼，很快就风卷残云，看得陪同我们的南方淑女和主人哈哈大笑。
风景如画，风情如炽。我们离开的这个秀美乡村的时候，恋恋不舍地遥望这一株如母、一株如子的母子银杏树，柔情的目光随着叶子飘舞而飞翔。我们与古人相隔千年，如今通过同一古树对话：同识一株树，同拥一树情！世界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状元健在，他如何用诗文表达今日江山之美丽和繁华？
“带上一片叶子吧，这片叶子蕴含了千年的才情和灵气，还有状元的智慧。拥有它，我们一定会写出更优美的文字。”同行的胡芳芳女士给我一片金黄的银杏叶子，那是刚落下的新叶，带着馨香和湿气，黄是那种鹅黄，灿烂如痴。我想：过不了多久，叶子的水分和湿气消去后，这片叶子会变得干燥而脆，黄色也会变深变纯。那是它的另一种成熟：生命的色彩永恒。
（原载2019年1月18日陕西传媒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