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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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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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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门前,小河湾湾

暮色漫过屋脊时,河湾便淌成了碎银子铺就的长街——每片浪尖都挑着星子,连风过时都带着银器碰撞的轻响。

外婆总说这河是个偏心的记事簿,把三十年前的捣衣声、端午的鼓点、甚至我摔破膝盖时的哭声,都细细叠进如今的浪纹里,晾在月光下泛着白。

我常趴在门槛上数河湾的转弯。第一道弯里浮着鸭群,白肚皮贴着水面滑过,像谁撒了一把游动的云;第二道弯藏着老槐树的影子,虬曲的根在水下织成网,网住了夏天的蝉蜕、秋天的桐叶,还有妹妹五岁时掉进河的玻璃弹珠;最深处的第三道弯,据说连通着外公跑船去过的洞庭湖,月光好的夜里,能听见大鱼摆尾的声响,"啪嗒"一声,惊得芦苇丛里的萤火虫窜成一串小灯笼。

那年发大水,河水漫上石阶三级高。浊浪拍着门框时,父亲把我架在肩上看浪头,木船在漩涡里打转转,像片打转的槐树叶。母亲却蹲在灶台前揉面,槐花的甜香从木甑缝里钻出来,混着柴火噼啪声:"河水再野,也冲不散灶膛里的烟火气。"后来水退了,河湾里多了许多光滑的鹅卵石,妹妹捡了一篮子,说要给每个石子起名字——"这个叫阿爹的烟斗,那个像姆妈的银簪",最小的那颗嵌着月牙形的白纹,她非要叫"姐姐的哭脸"。

前年深秋回去,河湾上架起了水泥桥。穿校服的孩子骑着单车飞驰而过,铃铛声惊飞了芦苇丛里的白鹭,翅尖扫过水面,掠起半河碎金。我蹲在老地方摸石阶,青苔凉丝丝的,忽然摸到一道浅浅的刻痕——那是十岁那年,我和邻家阿明比身高时划下的,如今竟比我的手掌还短了半截。桥洞下的水打着旋儿,把我的影子泡得晃晃悠悠,像片快要沉底的旧叶子。

河水还在流,只是比记忆里瘦了些。但当暮色再临,碎银子般的波光依然会漫过门槛,把老屋的影子泡得软软的,像外婆当年纳鞋底时,浸在温水里的棉线。

石阶缝里冒出几株野菊,黄灿灿的,倒比当年我插在玻璃瓶里的还要精神。

原来有些东西,是流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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