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翻页:那年浓妆,今时淡抹
江风掠堤时,带着江雾的湿意,像指尖抚过晒软的旧书纸页——“哗啦”一声轻响,就翻到了那年的夏。
那年的页脚,洇着嘉陵江的浓妆。芦苇秆是蘸透了仲夏浓墨的笔杆,在江湾写满热烈,穗子偏偷蘸了日光的金粉,风一吹,就把碎光抖进粼粼的浪里;江花挤在浅滩,红的燃得热辣辣,粉的淌得软乎乎,像谁打翻了仲夏的胭脂盒,连浪尖都裹着甜香。蝉鸣是纸页间跳荡的急弦,扯着嗓子在香樟叶间钻,老茶馆的冰啤酒桶冒着凉白气,老板的蒲扇扇动着夏末的暖,连风都被扇得发烫。张阿姨的红绸扇扫过夏阳的碎金,扇尖沾着汗湿的热意;老船工蹲在石阶上,烟袋锅的火星一明一暗,烟圈裹着蝉鸣散在江雾里,连白鹭掠过江面,翅膀都带着几分急惶,怕误了这页热烈的戏份。
江风指尖再捻,纸页就漫了秋的凉——是今时的淡抹了。
今时的页边,染着嘉陵江的清寂。芦苇穗已覆了层半透明的霜,绿秆子添了几分苍劲,不再是那年的莽撞;江花谢了,滩涂露出赭石色的肌理,像匠人晾着的生宣,连风都轻了脚步。蝉鸣瘦成了纸页间的余韵,在叶缝里低低绕;老茶馆的冰桶收进了屋,铜壶煮着老鹰茶,热气袅袅缠在壶嘴,像淡墨的烟。王阿姨拢着米白针织衫,衣角沾着飘来的桂香,舞步比那年慢了半拍,绸扇也换成了轻软的纱扇;老船工的烟袋锅燃得更慢了,火星坠在江风里,连烟味都淡成了一缕,白鹭飞过江面时,翅膀扫得江波轻缓,溅起的水花小得像米粒,货船的汽笛也拖得老长,像页脚淡墨写就的批注。
江风还在轻轻翻,翻得过纸页的新旧,翻不过堤岸嵌着的旧痕——那年的石阶,还留着张阿姨红绸扇扫过的余温;今时的石缝,已藏了秋露浸透的凉润。那年老船工烟袋锅烫过的石面,今年落了片香樟叶,叶边泛着浅黄,像时光在纸页角落盖的圆邮戳。
原来江风翻的从来都不是书,是嘉陵江叠着的年光。那年浓妆是夏的酣畅,今时淡抹是秋的清欢,一页裹着夏的热烈,一页浸着秋的沉静,都叠在江堤的晨雾与暮色里。
风若再吹时,又会翻到下一页的浓淡——或许是明年的夏蝉再鸣,或许是后年的秋桂再香,但无论哪一页,都藏着江风的软,藏着“那年”与“今时”的轻拥,藏着嘉陵江畔,岁岁叠着的浓妆淡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