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就是小声说。
——作者
1
“心与心之间的距离最远,生与死之间的距离最近,人性的奇妙,其实,我根本想象不到。”这句话,是早上我刚刚写在稿纸上的,这无疑是我的原创,而这张纸现在就放在我吃饭的桌子上,上面似乎还粘着一粒我吃过的米饭粒。
但问题是,现在我怎么看它,也想象不出这是我写的。因为我只对我吃过的那粒米饭记忆犹新,对其它,我则持这样的看法:假如这话真的是我的原创,那么,说这话的一定是一位哲学家;但我不是哲学家。
关于我的职业,我以后会讲到,——可我至少现在不是哲学家。所以,放在我桌子上的这句颇有哲理的话语,应该不是我写的。
问题接踵而至,既然不是我写的,那为什么它放在我桌子上,我又没有抄写别人说过的所谓警句格言的习惯,而且,我的唯一依据是那一粒粘在我手稿上的米饭,我至今对它记忆犹新。
众所周知,我对食物有特殊的偏好,与此同时,我还爱想入非非,从小如此。
想入非非的结果就是爱做梦。我的梦境不但富有诗情画意,而且很实惠,这一点,即使从现在看来,我总是对那段往事充满着一种令人神往的自豪感和幸福感。
至于我的梦也大抵如此,以下有歌谣为证:
蓝茵茵的天上啊白云飘,
不飞雨丝呀,雪不飘,
忽而天上落馅饼,
那黑压压的馅饼啊,从天落,
刚好,砸在我的小脑袋上。
这是一首幸福的歌谣。这首歌谣叫《天上掉落馅饼谣》。这在我们镇上是非常流行的。不仅是小孩子们会唱,老人们也时常会哼唱几句,因为是一首幸福的歌谣,它就成为我们镇的流行歌曲,大小伙伴们都会唱这首歌谣。比如我现在就在唱它,越唱越觉得这歌谣真是不错,这也确实使我充满了童趣和自豪感。
天上掉落馅饼,我一想起来,就觉得真是过瘾哪。不仅如此,我从大梦中醒来,自我感觉还不错,常常唇齿留香。所以这首歌谣是写我的。
关于“天上掉落馅饼刚好砸在我脑袋上”这件事,起初成了我对小伙伴们夸耀的资本,引得那些小家伙非常地羡慕我,都眼巴巴想听我这方面的梦。
“嘿嘿,讲一个吧。”小伙伴往往这样央求我说。
在我兴致好的时候,于是,我便找一个旮旯,大伙儿一屁股坐在凉凉的石板台阶上,我就慢慢开讲。我这样大方地开讲,听得我的小伙伴咂吧咂吧地直咽口水;其中,也有更小的小屁孩,口水关不住,只好不停地往嘴巴外流。
导致这个现象发生,是因为在我的少年时期,正好赶上一个食品缺乏的时期,那是一个饥饿的时期。所以,从这一点上说,许多年后的我,常常想起这一幕而想发笑,不过,这也成了我的最为宝贵的人生阅历。
我在那时候,老是做着同样的梦。总是天上无缘无故地掉落馅饼,而且常常会掉到我的脑袋上。令人称奇的,我还居然不痛,还挺舒服。你想,那个软软的馅饼,带一路香气留在空中飞来,像喷气式飞机划过天空似的,想象这曲线是世上最为美丽的了,而更为美丽的是那馅饼,不偏不倚,飘飘然,就掉到我的脑袋上,你想,这是何等的享受和奇妙呢!
于是,我常常伸手向空中一抓,满满一手都是馅饼,又香又甜。当我激动地醒来时,馅饼的香气和甜味仿佛还在我的嘴角边停留,迟迟不愿消散。过了很大一会儿工夫,我才知,原来这是一个梦呀。
我做这样的梦,起初我仅在晚上敢做,后来,胆子大了,白天也竟敢做了。这将我爹妈吓坏了。有一天,我妈见我坐在门槛上一动不动,知道又在做白日大梦了,就对我爹悄悄说:“这孩子,怕是脑子坏了,快去让贾医生瞧瞧吧。”
说话贾医生,他可是我们镇上的名医。据邻居大人讲,贾医生是上海人,年轻时就读的是上海的医科大学,毕业后,他直接参加了国军,抗日救国去了。后来抗战胜利了,上峰有令,调转枪口去打共产党。
那时,贾医生很年轻,血气方刚。他非常冷静地说不干了。他对好友透露,自己想去参加那边的队伍,继续行医。但他行至半路,也许是运气不好吧,遇到了一支不明身份的部队,将他抓了去。他硬说自己是上海学生,回家去的。他机灵地隐瞒了自己的真实军人身份。
但在进一步审问时,一个当官的非说他是共产党的奸细,得枪毙。他一听,慌了,马上说出自己是来自上海的一名医生。那支部队的长官一想,学医的就是人才啊,不枪毙他算了,就让他做部队的随行军医吧。
这支部队原来也是国军。
这些都是后来听我爹妈说的。当我看到那位贾医生时,他已不是年轻英俊的学生,而是一个老头了,头上光光地发亮,似乎能照见人影。
他在我们镇上的唯一一家医院里坐珍。他是西医,但给人瞧病,总是把病人的脉。他从不用现在名目繁多的化验手段,而且,那时候在我们镇上医院,也没有这些诊疗手段。他往往是一边问病情,一边搭病人的脉,看起来活像个中医师。然而,在一番望闻问切后,便不声不响地开出了一种或两种西医的常用药。病人拿回家,服用后,往往地非常灵验。于是,他在我们镇上渐渐出名了,一传十,十传百,后来几乎传为神医,有人说,贾医生什么病都能治好,还能治好刚刚受枪伤而死去的大兵。
但有一天,我看到他胸口挂着一块大纸板,上面写着的字,墨迹未干。大纸板上的那些字,有墨水往下慢慢流淌过的痕迹,看起来像是在他胸口哭泣。
我听大人说,他是被揪出来了。我也不知道“揪出来”是什么意思。反正看到他上半天总是在埋头扫街,我们镇上的街道不长,但脏乱得很;下半天他低头坐诊,为前来就诊的四邻八乡百姓瞧病。在我的记忆中,他医风好,一视同仁,认真负责,且态度是非常和蔼。
我妈带着我去看贾医生。贾医生非常仔细地给我问诊把脉,好长时间后,贾医生抬头望着我妈,说道:“这孩子还有其他什么行为么?”我妈说:“其他就是贪玩。”
随后,贾医生笑了笑。说实话,他笑的时候非常少见。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在笑,那一次笑,也是微微地一笑,很不易察觉,他的笑容看起来很神秘,却往往可以给病人一种强大的安全感。
这时,他边整理听诊器,边对我娘说:“这孩子没病,健康着呢!”贾医生声音不高,但用很坚定的语气对我妈说。
我妈疑惑地刚要开口问他。他却摆摆手,继续说:“这孩子感性思维的神经细胞特别发达,反而抑制住了理性思维的神经细胞分裂和发育,所以,这孩子理性思维虽弱了点,但感性思维特别发达……”
他边开药边继续向我妈解释道,“怎么说吧,这孩子是用感性思维的方式,进行理性思维的思考。这日后,或许,是个天才,也说不定。……当然,以后不会在理工科方面有深的造诣,而是在……嗯,这么说吧,比如,在文学、音乐、绘画、雕塑、摄影甚至舞蹈、电影乃至戏曲、曲艺、设计等方面、等领域,可能发展的前景会非常广泛,嗯……或不可限量,也说不定哩。”
我妈听后,叹了一口气,说道:“那都是不能当饭吃的玩艺儿呀,不靠谱。”
“但,这孩子……嗯,也或许,就是……”贾医生略略停了一下,继续以不高的声音说着,但他是用很坚定的语气说的,他说“这个孩子,也可能是一个疯子,……想象力实在是太丰富了。这个,我可说不准了,要看他以后的发展情况了。不过,现在你是不用担心的,他的身体发育,包括大脑发育全部正常,非常健康,他的思维也是相当清晰着哩。”
我妈站在一旁,仍然疑惑不解。我却先笑了起来,竟说了与我当时的儿童身份不相配的话,听起来非常老诚。我当时这样对贾医生说的。
我说:“哈哈,贾医生,您言之有理哪!不错不错嘛。好好表现,争取早日走到人民一边来嘛,哈哈哈。”其实,这些话我是听来的,那时说这样话的大人非常多。每天我都会从广播或身边的人那儿听到,至于我为什么当时讲这些话,现在连自己也想不起来了。
我妈非常尴尬,骂我道:“你,小畜生,给我闭嘴!”
贾医生听到我的话后,先是惊愕,随后便非常大肚地对我笑笑,并说了一番表扬或肯定我的话。他到底说了一些什么,我现在也同样是记不起来了。只记得那天,他温暖的大手摸了摸我的小脑袋,并轻轻地在脑袋上面敲了我那么一两下。
不过,随着我年纪的长大,天上掉馅饼的梦倒是渐渐少了,但做天上掉下来什么东西的梦,还是没有减少,只不过掉下来的东西,改成了钱。
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仿佛是真的一般。那天刚刚放学,我是走着回家的。突然,天气突变,一阵乌云滚滚而来,我抬头一望,感觉天马上要掉下来似的。但不知为什么,忽然,天一下子又变好啦。瞬时万里晴空,阳光普照。我朦朦胧胧感觉到,天上应该掉下来一点什么才够味。
就在这时,忽然,天空中一道闪电,随即就飞起了漫天雪花。当时,我也正纳闷,突然我眼前飞过来的却不是雪花,而是一张张花纸,确切地说,这花纸俗称为钱或钞票。
起初,天上是一张两张地飞落在地,我很高兴的捡拾着,但后来竟越掉越多,我一时捡拾得忙不过来,心里担心那些钱被风吹走或被其他人给拾走,我刚才的兴奋感荡然无存,心里慌急慌忙,手里也乱作一团。从这点上讲,说明人是贪得无厌的,同时,我也不能免俗。
就在这个时候,我惊醒了。发现这个梦是掉钱的,与掉馅饼是截然不同。因为,我醒来时,毫无乐趣可言。
不过,说一点也没有乐趣也是不正确的。在梦中,有一位姑娘对我说道:“你怎么回事呢,咋不捡钱呀?傻样。”
我客气地对那姑娘说:“你先捡,你先捡。” 从这点上讲,说明我从小就比较大度,让小姑娘先捡钱。此外,我还比较大方,不是见钱眼开的人。
谁知那姑娘回过头来,不解地瞧着我:“傻样,你真怪,不过,你很逗。”虽说,她的面貌在我的梦中总是模糊的,但我分明记得,当时的她,她的神情是说不出的是高兴还是疑惑。但至少我有我的风度,虽说在梦中。
在捡钱这种大是大非问题上,我是有风度和分寸的。同时,这个梦境也充分说明,我已开始真正从一个男童向一个男青年慢慢靠拢了。从这一点上也可以证明我们镇上贾医生的医术之高明。他说过,我发育非常健康。现在,我也如贾医生所诊断的那样,我发育绝对是正常的。
但我虽属正常,梦还是做得很多。按我们镇贾医生的说法,是我的感性思维的神经细胞特别发达,反而抑制住了理性思维的神经细胞分裂和发育。这话我不太明白,我只是意识到自己是正常的人。
至于我上初中时做了何种梦,此处就不便透露了,这好像属于隐私,但有一点是可以说的,天上掉下什么东西之类的梦,太低级了,现在已换成了别的内容。
换句话说,我上初中以后,天下掉下东西这种低层级模式的梦改成了其他别的梦了。
2
十五岁时,我上初中。有一天在上物理课时,我的物理老师说,有人曾在大雷雨中去放风筝。我听我的物理老师讲述,感到有一股从未有过的新鲜感。
“真是新鲜啊!”我感叹道。我越听越来劲。我的物理老师说,大雷雨中放风筝的目的就是要将天上的雷电引下来。
这个奇怪的故事无疑引发了我的极大想象,也引发了我的新梦境。我记得,我在课堂里,立刻就坐不住了。我的脑海里也在电闪雷鸣。
我的物理老师说,1752年7月的一天,伟大的科学家富兰克林冒着生命危险,在美国费城进行了著名带电风筝实验,他把天电引下来后,发现天电和摩擦产生的电是一样的。
我的物理老师的说法,反映到我的脑海里,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天上乌云密布,雷电交加。一位老头儿,我叫他富老头或干脆叫他老富吧,把一只风筝放上了高高的天空。放风筝的线一定是很粗的,可能是用麻绳做的,里面或许还夹了一根细细的铁丝,用来导下云中的雷电。绳子下端结上一个机关,以便能将电引下来后藏住。我的物理老师说,那个绳子下端的机关与那根麻绳的接头处,还系着一个“铜钥匙”。富老头就站在房子里面,当雷电下来时,他就用手去攥住“铜钥匙”。
我忘记了一件重要事情了向你表述了,现在补上吧。如你所知,我十五岁时上初中。我的物理老师恰是一个女孩子,她刚刚从师范学校毕业。此外她见人比较会害羞,我最喜欢她上讲台讲课时的那腼腆样,应该说,这是我不太厚道的地方,她越腼腆我就越兴高采烈。
我的物理老师的叙述,比我上面所说的要精彩许多。她描述的口气,仿佛是她如亲眼所见。她这样说道:“当时风筝是越飞越高,雨是越下越大,天上电闪雷鸣,那风筝远远望去犹如云海里的一叶小舟,在颠簸摇晃。忽然,一片乌云掠过了风筝上方,富兰克林发现麻绳上的纤维“怒发冲冠”般地竖了起来。”老师停止了描述,插话说,“同学们,这就是麻绳带了闪电的信号。”
接着,她继续娓娓而谈,“突然,‘轰隆’一道闪电,劈开了云层,在天空上划开了一道大口子,远远瞧着,像一个‘之’字或像个大树的根系,紧接着又是‘轰隆’一个炸雷。这时,大雨倾盆而下。麻绳淋湿后就成了能使电流通过的导体。这时的富兰克林,用手指慢慢靠近了‘铜钥匙’。当他的手靠近之时,只听得‘啪’的一声,骤然闪现一道蓝色的火光。他的手臂感到一阵发麻。富兰克林欣喜若狂。他狂喊道:‘雷电,我捉住它了!’”
最后,物理老师说:“富兰克林是冒着生命的危险,终于揭开了雷电之谜。”
听了物理老师那绘声绘色的讲解,我当时便想入非非,也想将雷电引下来,并储存起来。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没再去上学。我在家里专心致志地构思着我的引雷装置。
我在课堂上,仔细打量过她的容貌。她长得可真是标致,苗条的身材与端正的五官此处不说了,单说她的皮肤,白里透红,水嫩水嫩。看她的肤色,我常误以为自己在瞧一颗刚刚剥开的熟鸡蛋,这又令我想入非非。因为我一见到刚刚剥开的熟鸡蛋,脑子里面会联系到市场上刚买来的嫩豆腐,又会联想到三月里山野上盛开的鲜艳桃花。总之,我非常善于浮想联翩,由于我喜欢我的物理老师,我因此也爱上了她上的物理课。
她讲课时,总是以讲故事的方式来替代对复杂的物理原理的解释。比如,她讲电荷电泳现象,我常想到我自己。我就在我们镇上那条名叫大河的溪流里赤裸裸地游泳的场景。此刻,我不把我自己当自己,而我就是一粒电荷,正在电泳。这使我感到,其实,做一粒电荷也是好的,做一粒正在电泳中的电荷,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故此推断,其实物理课是一门十分有趣的生活场景课。
有一天,我与我的物理老师狭路相逢。这应该说是我梦寐以求的。但当时,我却先胆怯了,也就是说,我自己的脸先红了起来,比她红得快了一些。
她一见我这副窘态,说道:
“你脸红什么?”
我说:“精神焕发。”
她诧异,又说:“怎么又黄啦?”
我说:“防冷涂的蜡。”
“嘻嘻嘻。”她笑了,“咱唱《智取威虎山》呀,你真逗。”
她说我“你真逗”这句话,我好像在哪儿听到过,我一时记不起来,但非常熟悉。接着,一串笑声如银铃般响起。那“嘻嘻嘻”的笑声我也很熟,但同样想不出是谁笑过。她这“嘻嘻嘻”的背后,意味着什么呢?我想了半天,终究没有琢磨出什么名堂来。
这一次我又她相遇了,但我这次与她相遇,吸取了上次偶遇时,我未开口脸先红的沉痛教训。那次还好我平时戏词记得熟悉,竟灵机一动,戏中杨子荣与土匪的黑话竟也不想自来,脱口而出。想不到她竟也这般有趣,能用戏中的黑话与她的学生对话的老师,肯定是一位有趣的好老师。
从那以后,我更是越发爱上她的物理课了。
后来,我在课余时常到我们教室旁边的煤渣路上去散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偶遇偶遇”她,因为那条路是她去上课的毕竟之地。
我在她必经之路上伺机多时,有一天她终于出现了。这一次,我先下手为强,当面问她:“嘿嘿,我们又相遇了。”我一说出这句话时,我立刻后悔莫及。这话,听起来像是有点无赖的味道,而一点不像学生的样子。
她回过头来,不解地朝我看看。
我问老师:“老师,物理可以用来理解那个叫‘喜欢’的东西吗?比如,爱情问题。”,话一出,我期待她的脸马上红起来。
“哎呀……”老师像是见了一条蛇似地吓了一跳。但她没有脸红。只是用平静地口吻回答道:“物理学是万物至理,是理解万事万物的基础。“
我想老师一定是太年轻了,太害羞了,不好意思回答我这个问题,故意绕开去说什么物理学是什么什么。而我太想知道,喜欢是什么,喜欢一个人又意味着什么,而且特别想听我的物理老师对这方面的权威性解释,因为这样听起来,令我十分信服,此外,还解渴,但她偏偏没有如我所想的说。
3
于是,我想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让她刮目相看。
有一天,我终于建造成一个巨大的装置,这个装置是我梦寐以求的,它的外型非常怪异,于是,被许多好热闹的镇上的居民围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我看见我的物理老师竟也来了;那天,就是天上掉钱而我礼貌地让着她去捡的那位姑娘也来了;贾医生怎么回事,他也来了,他不坐诊了吗。足见我的装置是非常惊世骇俗的。
而我自己站在那个装置的巨大平台上,我大声地解释着什么。
我当时一定将自己视作是我们镇上的富兰克林了。因为人群中已有人叫我“老富”,可我还不是科学家,我只是一个初中学生。这说明,我们镇上的居民见多识广,知道国外有一个叫富兰克林的科学家;同时,也说明,我们镇上的居民总是充满了幽默感,因为我当时才十五岁呀。
我大声地对我们镇上好奇心重的居民说道:“这个装置就是要将天上的闪电收进来,以后,让我们全镇居民都能用上我从天上活捉住的雷电。”
此话一出,大家拍手称好。我的物理老师像看英雄一样看着我;那位我让着她去捡地上钱的姑娘,像看怪物一样瞧着我;而贾医生又是非常神秘的一笑,这是我第二次看到他的微笑了。
我站在平台上,继续大声说道:“我的物理老师,她讲了一个叫富兰克林的外国老头放风筝引电实验的故事,使我脑洞大开。从此,我喜欢上了我的物理老师,同时,我也深深地爱上了她的物理课。瞧,这个大家伙,就是我的实验成果。”
这一回,我眺望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双眼不断巡睃我的物理老师,但我没有发现她,而那位我让着她去捡地上钱的姑娘,很震怒地瞧着平台上的我。不一会,她撇了一下薄片似的嘴唇,好像是骂了一句。
现在,我必须来介绍一下我的那个终于建造成功的那个巨大装置了。
有一天,我看中了我家屋后,那座山顶上的水塔。这座水塔原本是矿山生活区的水塔,高高地耸立在矿区山顶,已废弃多年。我的慧眼就如此这般地盯上了它。
我将水塔顶端原本圆型的蓄水池,改建成了我的一个巨大电容器装置。更为奇特的是,在这个巨大电容器装置四周,我又按上了四十九根粗壮结实的铁杆,这些家伙竖立起来,是作为金属天线的。具体而言,是用来活捉闪电的。它们看上去像手臂一样伸向了苍穹迎接雷电的到来。
当迅雷夹带着巨大电能,顺着天线瞬间冲入地面上像大楼一样的“超巨大电容器”后,通过我设计的电容装置,立即转化成了电能,而且这些电能就像水库发电一样,能储存在我的超巨大电容器建筑上,也就是那个原来的蓄水池里,这样那涓涓电流就能为人们所用了。
当时,居民们听了我的解释后,一片静默。
只见人群中站出来了一位老人,脑门非常地亮,这是我们镇上居民非常尊重而且妇孺皆知的人物贾医生,只见他对居民们说道:“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设计啊。”
此话一出,顿时,人群里欢腾一片。我非常兴奋。我的表情也喜形于色。
“你是咋弄的?”问此番话的竟是我的物理老师。“原来你没走啊?你在场啊!”我兴奋得不得了,像是刚刚打了一针鸡血那样。
我如实告之她。
我说:“我在家里弄了好几十根粗铁丝,作为引电的天线。我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里,我一个人偷偷爬上了那座高高的矿区水塔,将这几根粗铁丝绑在了水塔顶端圆型蓄水池的四周。然后,相继好几个晚上,我都呆在水塔上,静静地等候雷电的光临。你瞧,我就睡在上面,看,这是我的睡袋。”
她听了我的回答后,恍然大悟:“难怪你好几天都不来上我的物理课了呢!”
我一听她的话,越发地精神抖擞起来。因为我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她在悄悄地关注着我。这时一股强大的幸福暖流流遍我的全身,我对引雷电的雄心壮志更加强烈了。
书上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这话看来一点不假。有一天午后,天气相当闷热,乌云密布,这将我高兴坏了。我盼望已久的电闪雷鸣好日子,终于要如约而至了。
只见天渐渐地暗了下来,雷声隆隆,我知道大雷雨即将到来。
当天上出现第一道闪电后,我将一只事先准备好的大风筝放飞上了天空。只见那风筝越飞越高,我几乎看不见它了,风筝在天上飞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它与翻滚的乌云在一起了。
这时,大雨倾盆,雷雨交加。我高兴地面对天空大笑不止。我将自己当作了富兰克林,此刻,我站在高高的水塔上,手握着风筝线,内心的喜悦溢于言表。
突然,我听到了一声迅雷,震耳欲聋。我的手也感到一阵麻木;紧接着,是全身麻木。好长时间,我的手脚都不听我的使唤。与此同时,我还闻到了一股股烧烤的肉香味。这使我十分奇怪。
我想,我以前常常做梦,总是梦见天上掉馅饼和金钱的梦,难不在,现在改成天上掉烧烤的肉了不成?
等我醒来时,我正感到奇怪,我的周围有许多人讲话,但我听不清楚讲了什么。这又使我十分纳闷,他们来做什么呢?还七嘴八舌说着一些我听不太懂的话。
我虽不理解他们讲话的内容,但我看到了那位姑娘了,就是我让着她捡钱那位。
她大吃一惊:“你怎么啦?”我说:“没什么,可能我在烧烤吧,怎么有一股肉香呢。”“看来,你是饿了。”她肯定地说。
“你脸怎么这样红呢?”她问道。
“可能看到了你,让我害羞了吧,我这个人样样都好,就是爱害臊呢。”
“不会吧,瞧你,怎么你的衣服呢?你这么会这样一丝不挂呢。这是你的不礼貌了吧?”
我打量了一下自己,确实如她所说。“我的衣服呢?”我喊道。
“你穿的衣服全烧没了。还问呢!”是一个中老年男人的声音,大概是医生吧,但我听起来却仿佛有点幸灾乐祸。
我狼狈地笑笑,颇为不好意思。我对那姑娘提出了要求,请她别盯着我瞧,特别是我的下半身。我一说出口,她的脸立即像火烧似地红了起来,她说:“哪有下半身啊?都烧成了烧烤呢!”
我疑惑:“怎么说,真有烧烤啊?”但我转眼一想,认为这怎么可能?因为这时,我有一股不明言说的冲动在体内横冲直撞。
“雷电还没停下来么?”我问道。
“停了,早就停了”
因为我感觉自己被雷电烧得很渴,那时我最盼望的事,就是有人端给我一大碗水喝。“真想喝水啊。”我想。于是,我向她提出了这个要求。
那知对方笑笑说:“水?有啊,纯净纯净的水,好多呢,就放在桌子上。——那我怎么可能给你喝水呢?“接着又是“嘻嘻嘻……”地笑了起来。
这“嘻嘻嘻”的笑声,我是如此熟悉,这笑声理应是我的物理老师的笑才对啊。但她怎么会笑我呢?这是嘲笑我吧。
这便使我对她有了新的看法。但无论如何我有必要对我的发明装置对她进行一番解释,她是物理老师,应该懂得我的用意。
我对我的物理老师说:“这是我受老富的启发。“
“‘老富’是谁呀?“老师表示不解,因为她皱了皱眉头,表情上有些讨厌。
“这不是你说的吗?呃,老富就是外国的那个老头——“还未等我说完,她打断了我的话。
“富兰克林呀!”她恍然大悟,高兴地喊了起来。
我说:“是你讲的那个叫富兰克林的外国老头放风筝的实验,才使我脑洞大开。“
“傻样。”她好像是在责怪我。
但我不管这些,我只管自己尽情地诉说。因为我要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上次我已问过她一回了,她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对我说了一句什么话,想不起来了。
对了,想起来了;噢,记起来了。她回答我的是“物理学是万物至理,是理解万事万物的基础。”真是牛头不对马嘴。现在我必须抓住这次机会了。
接着,我便继续说道:“那个庞大的引电装置是我的理想境界,也是我受你和老富实验的启发,是我脑洞大开的结果之一。”我停了一下,“结果之二是……”
“是什么呢?”她催促道。
“是我必须……,”我喃喃地说道,“请等等,我在想一个合适的词……我必须……”。
“哪个……哪个?……”她不知所措。
我就单刀直入地问她道:“你看我怎么样?”
“你嘛,”她迟疑不决地说道,“很好嘛。”
“这就对啦。”我非常佩服她的直率,于是我就直奔主题,“那你就做我的女朋友吧。”
我这样如实相告。应该说,她听了我的话后,当时的震惊和意外是可想而知的。随后,我听她矜持地说,“这……这不可能吧?”。
“有什么不可能的,我将天上的雷电都引下来了,这世界上一切都有可能吧。”
我感到她无所适从了,感觉她就站在我的身边,感觉她可能脸红了,感觉她两手只在不定地扭着自己的上衣衣角,可能她不知怎么办才好呢。
说实话,当时我非常高兴。我所要的就是要达到这样的目的,她的尴尬,正是我的惬意。这可能是我不可多得的坏处之一。
一阵沉默之后,我便开口对她说。我说:
“我在十几岁时,有两个异乎寻常的想象:一是想在手表上看电影,我甚至连装天线的地方都设想好了,就是将紧发条的那个金属小疙瘩拉出一截来充当;我的另一个想象更为奇特,就是想建造一个——按现在的话说,是摩天大楼一样的——超巨大电容器建筑,上面竖立着无数根粗壮的金属天线,像手臂一样伸向苍穹,迎接雷电。当迅雷夹带着巨大电能,顺着天线瞬间冲入地面上像大楼一样的“超巨大电容器”后,通过装置立即转化成了电能。就像水库发电一样,那涓涓电流为人们所用。我现在的装置仅仅是一个实验性的,初步的,那引来的雷电,充其量也只能供我们镇上的一些居民所用,但是,我以后要建起一个真正庞大的引雷蓄电的建筑,——你信么?”
她说:“你的以上两例想象,证明你是一个聪明少年,你的美好想象无疑是何等宏大以及大有乐趣。”
“你这叫什么话?”我有些生气,喊了起来,“你的话干瘪瘪的,毫无激情可言。”我直截了当说了她的不足。
她说:“你不必生气。想象还是要有的,尤其是当人年轻之时,那万一想象或梦想实现了呢!”
她刚说完,我就激动起来。心想,她其实是答应我的要求了。因为她话中有话。她的身份是我的物理老师,她不可能直截了当地答应我的要求,从这一点上说,我得原谅她。所以,她只能委婉地、含蓄地向我表达内心的情感。
她给我念了一首诗:
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我听不懂诗的含义,正琢磨着,有一个声音传进我的耳朵:“这孩子烧得可不轻啊,我一直在听他说着什么。这孩子的感性思维神经细胞特别发达,这反而抑制住了理性思维的神经细胞分裂和发育。”我一听就知道是我们镇上神医贾医生在我身边。我想对他笑笑,表示感谢,但我不知有没有笑好。
“看来,哎哎,你别动,别动……”我听到贾医生好像对我说什么的声音,“你怎么害羞了呢?”
“我没害羞啊。”我在心里嘟囔着。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贾医生对旁边站着的我的物理老师这样评价我:“我对这孩子健康上的恢复,非常有把握。当时巨大的电流冲杀过来,他的皮肤肌肉都烧着了,还好,没伤着骨头、神经,这孩子……怎么说呢,思维上的判断是有点偏差,我说他形象思维发达,理性思维却欠缺。但是,我对他的发明雷电储蓄器的想法,非常佩服,不过,我认为,他的这个创举,既不属于形象思维,也不属于理性思维……”
“你是大上海学来的医科学生,医术精湛着哩,我们相信你的哪。”有人在说话。这虽是事实,但此时听起来,却颇有点恭维的味道。
这时,我也不知哪儿来的劲,只感到腹部丹田处,有一股热力在无缘无故地升腾。我想喊,但始终张不了嘴,奇怪,连张开嘴都好难啊。任凭我如何铆足了力气,都难以喊出声来。
我感觉到我体内的那股热力第二次从我的腹部丹田处升腾时,我突然狠狠地抓住了它。我就像一位勇士面对这股来自我体内的热力。我似乎先对它笑了笑,以表示出我的礼貌与大度。然而,我却控制不住了,似乎想大喊一声,而且,我也终于喊了出来:
“老师,我喜欢你。”
话一喊出,我就立刻后悔了。
我感觉哪方面有些不对劲,是文不对题还是词不达意?至少有一点我知道,那天,我没有喊出我心中真正想表达的那个意思。
如你所知,我是一个初中生,我不知道说“喜欢你”好,还是说“爱你"好。我奇怪自己,我什么时候也变得像我的物理老师那样腼腆了。这可能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情,我始终认为,一个人在关键时候爱害羞至少说明此人不坏。
我虽感到有些不妥,但这也无所谓了。因为,此时有一阵倦意猛然袭来,它像滔天狂怒的洪水,瞬间吞没了我。
我沉沉睡去。随即,便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