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起我有一位女儿,她今天高考,她的母亲我已然想不起来了,不属于风流韵事后的选择性失忆,我年方而立,女儿竟然已经高考,我的朋友老A嗔怪我是没有休息好,神经错乱类的癔想,我们看着学校顶上的自鸣钟,蝉声盖过钟响,学校在闷热中像蛋糕烤箱里膨胀发泡的面,我和老A在紫色牌子的酒吧二楼橱窗前,据说这里夜晚有违法的演出,现在是一个秃顶的民谣歌手盘腿坐在台子上演唱,没抱木吉他的原因我猜是被女友摔坏了,他左胳膊打着石膏,右手摇着话筒,牛仔裤旧得有点包浆,嗓子里卡了隔夜的痰一样哼唱着,客人太少,我们太心不在焉,他唱得有些走神。
秦岭就在窗前上方,老A能出来我猜是刚认识的女友不好意思管他太严,老A离婚的原因,是前妻在他手机上装了定位木马软件,发现他一些可疑的行踪,对一个已婚男人,有手段的妻子最好断了他的货币保管权,规划限制他的出行路线,如果放任自流,在这个充满欲望的花花世界,叫男人不犯错误,犹如让蝙蝠黑夜不出来盘旋。
我的女儿叫陶之夭,她和我一样胸脯上都有胎记,她的是一个桃心型的粉红胎记,小的时候胎记还像只蝌蚪,知道这件事情的男人目前应该只有我一个,我和她已经十年没怎么见面,她寄宿的学校我倒是常去,我有时偷偷进去往她枕头放点钱,她不怎么愿意见我,对我有些不耐烦,好像我指使上帝草率雕琢出了她,给了她普通的胚体,没怎么用心上釉,就一脚踢到了世俗这个大染缸里。
西安的空气有些焦灼,太阳考验大地,风考验云彩,布谷鸟考验群蝉同样的问题,“你们来自哪里?将去往何方?”蝉撅着屁股叫到“我去,我去,我去……”,生命总是经历着考验,我对陶之夭说,她把头扭到一边,我说你应该多和先贤交流,和他们做朋友,而不是请他们当老师,他们也爱犯错误,有很多错误布满教科书,只是难以发现,因为人们习以为常,就叫它们公理!
她捏着一本绿色薄薄的公式大全,皱着眉头翻看,我说,闺女,集中注意去考吧,把题读清楚,厘米还是毫米,平方还是立方,过去式还是现在式,你现在只不过在接受先贤的筛选,看你适不适合传承并有概率翻新那些老掉牙的经验。“爸,你归隐十年就得出了这些?”她的目光不在公式上游走了。“当然这只是一部分,我想对你说的掏心窝子的话,小夭。”“我想读一个重点大学!可是难度不亚于1960年解放台湾。”我读出了她的失望,想摸她的头,又预读出了她的闪躲,我背起手,又把口罩往下巴扯了扯,我装做驼背的胶垫挂着汗珠,“那就祝你像印第安纳步行者队的哈利·波顿,带着魔法竞赛。”
有一天人生的本质应该是自我实现,可你不能奢求每个人发掘出自己的天赋,老天爷一面给你电光火石即瞬的灵感,给你虚无缥缈的热爱,又拿现实捉弄你,泼冷水使绊子,派一群资本家给你发一些证书,让你带上花花绿绿的袖章或是头盔或是制服把你赶到岗位上,生产他人需要的商品,提供他人需要的劳务,可这就是社会化大分工,责任是神圣的,往往也是枯燥的。
昨天我把陶之夭带到灞河上的水上餐厅,她抱怨我是特意来影响她复习的,高考前一天我不让她再看书,我问她,“你跟随牛顿学习六年了,你有几次抬首看看星星?”她抬起头,星星们在头顶点头向她示意。
高考结束,我要带她去一座我新发现的城市,我叫它飞城,她不信,说我用陶渊明的老把戏,我说没有什么山有小口,豁然开朗,是一大座城在小行星上,三千万年才经过地球一次,你考完他们就路过这。“他们?”她问。“是呀,城市里总得有人,飞城在小行星的尾翼山脉上,城里有一位狐狸模样的哲人,为城市制定政策,违反的人会被放逐,就是小行星即将脱落的部分,人们会为他准备足够的食物和能源,唯一的惩罚是他将承受余生的孤独,漂流在宇宙里。”
“听起来还不错,陶片放逐吗,那我们怎么过去?”女儿问我。
“飞城所在的小行星虽然有一个小字,可质量是地球的1.5倍,届时我们做好准备可以利用它的加速度脱离地球,唯一需要操心的是怎么着陆。”
“我们会摔成老番茄。”
“飞城居民为我准备了登录场,我可是有城市护照的!”
“好的爸,感谢你考前给我编了一个新颖一点的科幻童话,我对你的恨少了一点。”
陶之夭转身消失在挤满倒骑驴的面筋和米线摊后,在高考的前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