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宾王七岁的时候,就以他的《咏鹅》让世人刮目相看。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可他步入仕途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却没有什么作为,先被招募到道王李元庆府中做属官,一坐就是好几年冷板凳。血气方刚的骆宾王耐不住这样的寂寞,就给大小官员们频频上书自荐,什么“九流百氏,颇总辑其异端;万卷五车,亦精研其奥旨”,大把大把的脂粉拼着命地往自己脸上涂抹。他还不惜笔墨写了篇鸿文《帝京篇》,与卢照邻《长安古意》比美,“当时以为绝唱”,一时洛阳纸贵。功夫不负有心人,骆宾王费尽心力,几经辗转终于爬上了长安主簿的位置。在京都长安主簿这类的官,充其量也只是低头看人眼色的角儿,满脚都是,根本没什么说话的份儿。
仪凤三年,骆宾王年逾不惑,总算混了个侍御史,一下子他不知天多高地多厚了。急欲表现的骆宾王,不失时机上疏言事,可锣却没敲在点儿上,画虎不成反类犬,结果因触忤武后而获罪下狱。骆宾王五言律诗《咏蝉》,就折射出诗人当时的处境以及由此而滋生出来的心境。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
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诗以秋蝉的乌玄与自身的白发两两对照,让人唏嘘不已。遥想当年诗人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何尝不似秋蝉的高歌,可如今一事无成,还身陷囹圄,其心境之凄恻也就跃然纸上。“露重”,翅膀自然难展;“风多”声音自然难响。物我合一,意在言外。诗的尾联,更是倾诉了诗人品性的高洁却不为时人理解的大痛。
后来,虽说骆宾王免去了牢狱之灾,可京城再也容不了他的身影。他曾一度奔赴幽燕,侧身军幕。《易水送别》是他这个时期的代表作品。
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首联直入旧事,以“壮士发冲冠”破空而来;次联借古讽今,一个“寒”字,余音袅袅。诗人移情于事,言近旨远,既张扬了荆轲气冲云霄的慷慨激昂,又隐含了诗人生不逢时、壮志难酬的彻骨心寒,激荡出时代的风云。
明人高棅《唐诗正声》评说此诗:“只就地摹写,不添一意,而气概横绝。”近人俞陛云《诗境浅说》则云:“怀古苍凉,劲气直达,高格也。”
虽说易水尚能跨越古今,诗歌可以超越时空,而诗人的命运唯独落在了一个“寒”字。短暂的军旅生涯后,他被远远打发到浙江做临海县丞。骆宾王的德性,决定了他不甘受人钳制、局促阶下,于是他很快弃官而去。
骆宾王骨子里流淌着建大功立大业的热血。文明年间,徐敬业以“匡复皇唐”为名,反对武后临朝,自扬州起兵讨伐武则天。骆宾王耐不住寂寞,心急火燎地奔走其麾下,担任“艺文令”。他替徐敬业起草了著名的《讨武曌檄》,文章怒斥武氏种种罪行,辞锋犀利,气势夺人。
传说武后开始读到“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这一对句,不禁一笑;而当她读到“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不禁惊问:“谁为之?”左右说是骆宾王,武则天不由叹息:“有如此才不用,宰相过也。”足见这篇檄文的非同凡响。特别是文章的最后:“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更是峭劲逼人,极富煽动性。檄文虽气势磅礴,无奈徐敬业实力不济,起事不久便归于失败。骆宾王从此“不知所之”,蒸发在茫茫人海里。
唐人孟棨《本事诗》记载:“宾王落发,遍游名山。宋之问游灵隐寺作诗,尝为续‘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之句。”元人辛文房《唐才子传》更是将这一传说演绎得活灵活现,说是若干年过去,武则天已经失势,曾在武后朝中得宠的诗人宋之问遭到贬谪,后来还朝,路过钱塘,便去游玩灵隐寺。这夜月色清朗,宋之问在长廊漫步,不禁诗兴大发,吟出“鹫岭郁岹峣,龙宫隐寂寥”的首联,可接下来的诗句怎么也想不出。宋子问不停地在月下走来走去,这时有个老和尚正点着灯坐禅,他见宋之问如此搜肠刮肚,愁眉苦脸,便问:“年轻人不睡觉,却在这儿苦思苦吟做什么呢?”宋之问回话说:“我想给这个寺庙题一首诗,想了第一联,可就是想不出好的对句来联接。老和尚微微一咳,接口道:“下一联何不写:‘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宋之问听到这一遒丽贴切的佳句,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后面的诗句也就像流水一样倾注而下。第二天,宋之问再去探访老和尚,已是人走楼空。那老和尚就是骆宾王,他又乘着木筏渡海到远方去了。
故事纯属无稽之谈,然而流传却非常广泛。故事里是否融合了一种民意?清人陈熙晋曾用四句话“少年落魄,薄宦沉沦,始以贡疏被愆,继因草檄亡命”,精准概括了骆宾王悲惨的一生。可文人的精准概括并不能满足平民百姓内心深处的愿望,这样的愿望总带有了一些超越现实的东西,这在中国历史上不乏其例。
这种现象很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