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艺芳刚走出院门,对门的李香端着的一盆洗菜水哗地一声刚好泼在了大街上, 几颗芹菜根横七竖八地躺在了街面上,新鲜的芹菜叶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着光,刺痛了王艺芳的眼睛。王艺芳不加思索、条件反射似的“吐、吐、吐、吐”吐了几口唾沫。
“妈那个ⅹ,吐什么吐,让鸡毛噎着了?”
“你妈那个ⅹ,我吐你来,”王艺芳指着正好路过的一条本地黑狗说:“我是吐这条脏狗。”
“你是脏狗,你是骚ⅹ。”
两个对门邻居的家庭主妇,就这样互相骂着,眼睛剜着对方,指头点着对方,蹦着,跳着,然后就撕扯在一起,纠缠在一起,翻滚在一起……
南北几个邻居和几个路过的村民聚集在周围,形成一个圆圈,紧张而又着急地喊着、劝说着,随着二人的翻滚,这个圆圈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一会儿忽左,一会儿忽右。
王艺芳的儿子王三乔骑着电动摩托车从坡里干活回来,进入自家的南北胡同时,发现自家门前围着一群人,有了不祥之感。待走到跟前看到是自己的母亲跟西邻的李香在撕扯打架时,放下摩托车冲上前去,从后面採住李香的头发,往后一拽,李香就仰起了脸,再往左下一拽,李香就倒在了三乔的胯下。三乔拳脚齐下,李香就声嘶力竭地喊:“救命啊,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然后王艺芳和儿子在“救命啊,打死人了”的哭喊声中回了家,众人也做鸟兽散。那条南去的本地黑狗见众人离去,就哈着气,伸着长长、猩红色、柔软的舌头,经过倒身在地的李香,向北急急跑去,去找寻自身的原点。
李香一边哭骂着,一边在心里盼望着那个死鬼回来,去对门讨个公道,讨个说法,去争口气。哭了多时不见人,就木达木达地回了家。夏日午时的阳光特别毒,泼出去的水早已不见痕迹,大街上只有萎缩的菜根、菜叶还静静地躺在大街上,不知自己已经惹下了祸。
被李香叫做死鬼的是李香的丈夫李老大。因为李老大生性木讷,只知道干活,三脚跺不出个屁来。结婚不久,这个瘦高的汉子就有了这顶桂冠。
玉米地的活是积头活,不值得下午再来一趟,所以李老大干到了十二点后才回了家。放下长柄䦆头,走进屋门。坐在椅子上正在生闷气的李香一看到丈夫,立即从椅子滑下来,一腚坐在地上,双手拍着地面、嚎天咽娘哭喊着说:“你这个死鬼死哪里去了?我叫人打死了,你这个死鬼死哪里去了?”
李老大被突如其来的的变故惊呆了,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脸上、脖子上有些划痕的妻子,不知说什么好。李香停止了埋怨,哭着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说给了死鬼。末了说:“净他妈个ⅹ的假干净,水,水一会就晒干了,几片菜叶子能碍那个骚ⅹ什么事?以前,我向大街上泼脏水时,就发现了那个骚ⅹ,阴沉着个脸,人不人、鬼不鬼的。”
“我去找他们去。”
死鬼转身要往外走,被坐在地上的李香搂住了腿:
“别去,你打不过他们,那个小私孩子可狠了。”
刚才王三乔的一顿拳脚,不仅在李香身上留下痛楚,而且在心灵上留下伤痕。几个电话打出去,李老二两口子和儿子李小虫,还有一个远房堂侄及媳妇就过来了。李老二的老婆李香香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李小虫一眼说:
“大嫂,不行就把三个闺女和女婿都叫来,打回来。”
李香香是根据实际情况说这个话的,因为儿子小虫虽然长得高、瞪着个眼很精神,但是过于精瘦,横竖不过一百斤。就怕是上的阵,下不了阵。那个堂侄就远些了,帮着干点别的事还可以,叫人家上阵干些见血、折骨的事未必如愿。
“唉,打是不能再打了,再打,就闹大了,毕竟是乡邻阖亲,还要祖祖辈辈在一个村子里住着。”李老二坐在椅子上,吸着烟,慢条斯理地说。
李老二刚说完,李香香腾地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说:
“这么说,就白挨打了,咱这老李家要孙死不成?看咱这老李家的爷们,爷们不像爷们。”
“不是没有打伤吗?得过去就过去吧。”李老二又说。
“不是伤不伤的问题,光两个娘们撕扯也就罢了,她的儿子下手打,性质就变了。现在不讨说法,还不叫全村人笑话死。”
李香接着李香香的话说:“她二婶说的对,那个私孩子不下手,这事就算了。那个私孩子一下手,就不是伤不伤的问题了。”
李小虫不仅身体细瘦,而且声音也细瘦,他尖着嗓子、发着高音说:“也不是没有法,报警,我就不信没有人管。打了人就得受到处罚。”
“对啊,报警啊。”众人这才想到了报警。
二
战斗早已结束,已经错过了报警时间,为了弥补这一过失和取得更大的效果,经过密谋:由堂侄、堂侄媳妇、小虫将李香送到镇医院检查住院,用的是小虫的面包车;之后打电话报警,李老大、李老二、李香香在家应付出警警察。
进了医院大院,堂侄和堂侄媳妇一人一条胳臂驾着李香下了车向门诊楼走去,李香大声哀哼着,拖拉着双腿,堂侄媳妇感到了沉重,就附耳悄悄地说:
“还远来,先不急装。”
李香立即双腿用上了劲,堂侄和堂侄媳妇就轻松了许多。到外科门诊门外时,堂侄媳妇使了个眼色,李香立即大声哼叽起来。三人一进门立即吸引了一屋子人的眼球,一名大夫走过来问:
“怎么了?”
“叫人打了。”堂侄说。
“嗯哏哏哏哏,嗯哏哏哏哏,叫人打了,打了。”李香低着头,也不看大夫,有气无力地说。
大夫立即安排他们进了里间的治疗室,检查了一番,然后很有经验地问:“你们准备怎样治疗?”
“嗯哏哏哏哏,大夫,住院吧,住院吧。头疼得厉害,厉害,嗯哏哏哏哏……”
白衣大夫底气十足、理由充分地在病历上写下了:头部由于受外力打击,疼痛难忍,应病人及病人家属要求,需住院观察治疗。然后是:化验血,化验尿,化验粪便;彩超,B超,CT等一系列的检查。
三
接到110报警,徐警长带着二名警员快速赶到了李王庄。李王庄百十户人家,村子不大,东西、南北各两条整齐的大街就可以统观村子全貌。时值夏季午休时分,大街上除了有几条本地狗趴在自家门楼地下或树荫下伸着长长的舌头喘气和几只蝉在高高的树梢上鸣叫外,是死一般的沉静。警车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可疑情况,就掉头去了村主任李书家。几句话后,李书带他们去了李老大家。
“怎么个事,和谁打仗?”进屋后见到李老大他们,李书问。
“和谁打仗?和东屋那家私孩子,快打死了,送医院去了。”李香香立即接过话头。
“不许骂人。我们是来调查情况、处理事的,不是来听你们骂人的,”徐警长很严肃地说,又说:
“有事说事,把打仗的原因和过程说一说。”
李老大看到警察很严肃,就一个劲儿地:“嗯呀,嗯呀,看这仗打的,嗯呀,嗯呀。”一副懊悔的样子。
“还是我来说吧。”李老二就把整个起因、过程说了一遍。一名警员很认真地在出警记录上记下了一切。然后李书领着他们去了对门。临出门时,徐警长回身对李老大他们说:“在家等着就行,我们调查完了后,才能决定处理结果,在家等信就行。”
徐警长他们在王艺芳家和医院走了一趟,情况已经摸得很是清楚。在离开医院时,对哼哼着的李香说:“差不多就行了,花钱多了也不好处理。”
徐警长向所里做了汇报,结论是邻居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发生了口角,然后是撕扯了几下,打了不伤皮毛的几拳,冷处理就行了。也就是说,派出所不再过问,过一段时间,消消火就太平无事了。
四
“快,给你爸打个电话,让他告个假赶快回家,人家都报警了。”徐警长他们刚出大门,王艺芳催促着儿子说。
“不用打。我打人抓了去蹲牢,不怕。”儿子三乔拍着自己结实的胸脯说:“她家乱倒垃圾,破坏环境卫生,就没有个说道?”
还是打了电话,丈夫王一宗向工厂请了假,回了家。
“西屋那家熊种,坏死了,有脏水就往大街上泼,今天傍晌时,差一点就泼到了我的脚上。叫三乔捣了几拳,就住院去了,还报了警。”王艺芳一脸焦急地说:“别把咱儿抓进去,不行就找找人。”
“打伤了没有?”王一宗问儿子。
“谁知道呢,当时生了气,”三乔又说:“估计没有伤,就打了几下。不用怕,真把我抓进去,等我出来,你看她家的日子怎么过。”
王艺芳又说:“那会,三乔不掺和进来就好了,我和她打,她也沾不了光。”
“那你还不让她打死。”
“别说那些没有用的了。”王一宗坐在沙发上,已经点上了烟,他又吸了几口说:“找找姚伟吧,看看他能不能跟派出所说上话。”
王艺芳听了丈夫的话愣怔一下,看了丈夫的脸色眼神后,心里坦然了许多,是啊,毕竟是三十年过去了。三十多年前,王艺芳、王一宗、姚伟同在水北中学读书,临近毕业时,王艺芳和姚伟好上了,恋爱了。当年两人的把戏,王一宗一清二楚。毕业后的各奔东西,再后来的王一宗娶了王艺芳,再再后来姚伟担任了本村的村主任,很年轻就成了这一方能够站在街面上的头面人物。
以前,在丈夫的许可下,为了解决家里的难事,王艺芳也找过姚伟,姚伟每次都是不遗余力、不求回报地帮助解决。艺芳知道,那是姚伟忘不了过去,艺芳曾想一定用自己的爱抚报答姚伟,可是这个曾想,这个一定,一晃就三十多年了。艺芳感到姚伟太亏,自己欠姚伟的太多。
在电话里,姚伟听了艺芳的一阵啰嗦后,笑着说:“不是没有吃亏吗?”
“没有,是咱家的三乔打了她,不过,也没有打伤她。”
“那就好办,你们什么也不要管,也不要动,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见王艺芳挂断了电话,王一宗忙问:“他去派出所处理?”
“他也没有说去派出所,只是叫不要管,过段时间就没有事了。”
听了这话,王一宗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抽着手中的烟。
五
李香她们认为报了警,一场乌云翻滚、惊心动魄的场面就会在李王村出现。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天,李王村却是出奇地寂静。据眼线提报,王一宗日出日落地上班下班,三乔按部就班地去坡里侍弄庄稼,那个骚ⅹ王艺芳在街面上叔叔长婶子短地见面打着招呼、拉着家常。李王两家的战争和110的报警就像谁家的母牛生了个犊子一样,引不起半点涟漪。
找不找派出所,院是否继续住下去立即摆上了议事议程。因为高的出奇、高的不可思议的医疗费着实令人头疼,
李老大和女儿女婿们齐聚医院,这里有必要说明一点,大女儿和女婿远在千里之外,没有时间参加,二女儿、女婿,三女儿、女婿参加了会议,李老大仅此三个闺女。召开了严肃而庄重的病房会议,会议决定,再找派出所,多去人给他们一定的压力,暂不出院,以观后效。
李老大带领女儿女婿在派出所的接待室坐定后,徐警长也走进了接待室。李老大忙向女儿女婿们说:“这是徐警长。”
二女儿李二芝立马站起来问:“徐警长,我们报了110,怎么还没有结果?”
“怎么了?”
“怎么了,我们在医院五六天了,也没人管没人问。”
“怎么,你们还在住院?”
“不住院怎么行,要不然人早就死了。”
徐警长一听这话,立即就变了脸:“自己的老少爷们吵几句嘴,撕扯几下,就去住院,还想赖着谁不成?你们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大街上是泼脏水的地方吗?”
“泼脏水是我们的不对,他们打人就对了?打了人你们公安不管?”二芝随娘,不惧场,话也来得快。
“你们说打人就打人,我们去医院调查过了,拉扯了几下就住院,住了院说明不了就是被打伤了。”
徐警长坐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语气一转又说:“你们这种情况,构不成刑事犯罪,回村里叫村干部调解调解就行了。”
看到二芝闷着脸不说话,女婿说:“打的我们住了院,总得有个说法吧?”
“那你们去做伤残鉴定去吧,我们处理事情是要有依据的。”徐警长说完,站起身走出了接待室。
六
派出所里不能纠缠,因为人家不是不管,人家给出的答复是做伤残鉴定,有了鉴定方能有处罚的依据。李老大领着垂头丧气的女儿女婿们回了家,这是第五天的上午,李老二一家人应邀来到哥哥家商量下一步对策。
二女婿说:“恐怕评不上。”
李小虫说:“评得上最低的那一级叫轻微伤。什么是轻微伤?就是很轻的伤,微,就是稍微能看出来的伤。俺大娘脸上、脖子上的划痕很明显,绝对能评上。”
“轻微伤也能抓人?”母亲李香香一边接过李老大递过来的茶杯,一边问。
“能,只要是评上,就能抓人。”小虫瘦长的身子带动着瘦长的胳臂挥舞。
只听的嘭的一声,李香香手中的茶杯就顿在了茶几上:“那就鉴定,咱老李家不能孙,咱还要祖祖辈辈在李王庄做人来。”
一直坐在沙发上默默抽烟的李老二开口说话了:“依我看,先不去做鉴定,照那个警长说话和态度看,也未必能鉴定上。再说了,即使能鉴定上,抓了人,判了刑,性质就变了,今后爷们家就不用轧伙了,一个村子住不用见面了。”
见大家不说话,又说:“照那个警长说的,先去找李书调解,调出个台阶下,出了院,把事了了。”
“这样最好。”二个女婿异口同声地说。
“也不能便宜了他们。”二芝斗志昂扬。
商议出调解的条件,李老大和二个女儿去了李书家。
七
李书骑着摩托车几乎是和李老大父女同时到达自家的家门。李书知道他们来的目的,已经有了应对的措施,因为他已经接到了徐警长的电话。
李书的老婆迎出来,二芝和三芝就一口一个嫂子地叫。李书老婆说:“二个妹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二芝就说:“唉,这不,家里出了些乱七八糟的事,就回来了。回来还给你们添乱。”说着,一行人就在李书家的客厅里就了位。李书故意忙着烧水、刷茶碗、沏茶水,不动声色。李老大终于开口了:“今天去派出所了,那个…”
“我说吧,爸。”二芝接过父亲的话说:“今天去派出所看他们的处理结果,那个姓徐的警长说,自己村的老少爷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叫村里的干部调解调解就行了。这不,就来找你来了。”
“这些东西,就知道推脱责任。”李书笑着对二芝说,然后又转头看着李老大说:“老大叔,说是调解,怎样调解?你这个年龄的人还记得以前,也就是李浩然当书记的那个时代,村里出了你们家这样的事,不管谁家有理无理,先上缴罚款,再挨上李浩然的一顿臭骂,用罚的款雇电影队放电影给全村的老少爷们看。村干部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就把纠纷解决了。那时,村里的干部权力大啊,参军、上学、结婚、外出派工,都说了算。”
李书又说:“老大叔,这些你都记得清。你再看现在,各家过各家的日子,谁还摆着你村干部?不过,不管怎样,我还是出面说和说和。”
“哥哥肯帮,先谢谢了。”二芝说。
“你看二妹子说的,谢什么谢,还不应该帮?”李书老婆说。
“我刚才说的意思是,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是村干部直接给出处理意见,现在只能起个传话的作用了,”李书看着李老大继续说:“提提你们的要求,说合说合、看看吧。”
“大哥,咱就痛痛快快地吧。我们计算过了,也商量过了,让他家拿出二万元,作为治疗费和误工补贴费,这就叫我们遭罪,他家花钱,谁叫他们打人来,否则我们就去县公安局做伤残鉴定,到那时抓人、判刑别怪老少爷们不讲情面。”二芝谈出了条件。
“好好,这个你们放心,我不仅把你们的意思说到,还要给他们足够的压力。今晚听信吧。”
李老大和女儿们达到了心里预期,高高兴兴地离开了李书家,李书送走他们反身回来时,笑着摇了摇头被老婆看见了:
“笑什么?”
“当局者迷啊,当局者迷啊。”李书说着,摇晃着脑袋回到了客厅里。
八
李书知道王一宗在一家私营企业里工作,下午下班后才能回来 。到了晚上,一个电话过去,王一宗和老伴还有儿子就到了他家。
三乔拿出烟给李书,李书说:“到我家还抽你的烟,那有这个道理,我这里有,抽我的。”
三乔还是把那盒“红锡包”放到了李书家的茶几上。
“一宗哥,李老大找过我,意思是自己的老少爷们儿,这个事在村里调解调解就算了,不要去惊动派出所了。”
“那敢情好,”王一宗忙接过话题说:“为了一盆脏水打这个仗,叫人家笑话,你当干部的吃点累,说和说和,把这个事下去算了。”
“一宗哥,咱这样,你们打仗的是是非非我不去评判,这你也知道,现在的村干部不是以前,以前有杀威,谁敢不听。现在不同了,谁听你村干部的。所以,我这个调解,就是中间给你们传传话,事情了了,算你们两家有福,了不了,你们另请高明。”
“不管怎样,总得有中间人居间说和,大兄弟让你受累了。”王艺芳接过话头,又说:“他家有什么要求?”
“人家说要二万元的治疗费和误工补贴,不然就去县公安局做伤残鉴定……”
“让他们去做好了,”王艺芳的脸立即涨得腾红,恨恨地说:“还想靠打仗发家。”
“发家?想的美。叔,不用调了,你还跟着吃些累,大不了我进去蹲几天,我出来了,我看看他家的日子怎么过。”三乔更是激动。
“一开始我就说过了,怎么办?由你们自己定,我不谈个人意见。”李书显出一副于己无关的样子‘
一家人在出李书家大门时,王艺芳又嘱咐李书说:“你就向他们这么说,钱我们一分也不出,他们爱咋办咋办。”
九
说是爱咋办咋办,回到家里,一家人都坐着默默地不说话,看似平静的很,其实在每个人的心海里早已是惊涛骇浪了。夜,越来越走向深处,村子里偶尔的几声犬吠使得村子更加寂静。终于王一宗说话了:“派出所叫他们去做伤残鉴定,我估计,姚伟没有去派出所。”
“怎么办?还有谁能向派出所说上话?不行另找一找人,最好是弄明白派出所想怎样处理。”其实,王一芳明白,自己一家本档和亲戚中没有能人,最佳人选还是姚伟,但是每次需要找姚伟帮忙的时候,王艺芳总是顺沟引水地让丈夫开口说话。王一宗没有接妻子的话,当手中的烟吸尽了的时候,他把烟蒂在烟灰缸里摁灭的时候说:“还是找找姚伟吧,别光打电话,要亲自去一趟,睡觉吧。明天就去,买点像样的东西带上。”
“东西带不带都行,即使带上他也不要。”
看到丈夫的脸色阴沉下来,王艺芳立即回想到以前姚伟帮忙后拒收礼物引起丈夫的心里变化,她猜得出丈夫心里是怎样想的,又纠正说:“还是带上好,现在的人都现实。”
尽管又有了下一步行动的方案,王一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两只眼睛瞪得雪亮,到快天明时才沉沉睡去。
一早,王艺芳挎着篮子去了自家的菜园,名义上去摘菜,其实是躲开丈夫,给姚伟打电话。
“不用过来了,”姚伟知道还是为了打仗的事,就说:“还是那句话,你们不要动,这件事过一段时间、消消火就了了。你认为伤残鉴定就那么好做。”
“想去看看你不行吗?”
“行啊,挺想你的,也想看看你。”
“我和一宗一起去。”
“欢迎,都是老同学嘛。你们也不用早来,十一点以后到,我先去镇里处理点事。”
“姚伟,想和你说件事,你别介意。”
“看你说的,咱俩谁跟谁?”
“贫嘴。我是说,我们明天带着礼品去,你要留下,别拒收。你每次拒收,一宗心里不是个滋味,他从这点上怀疑咱俩还保持关系。”
“收不收都一样,收的话,就能抹掉咱俩以前好过的事实吗?”
“贫嘴,不理你了,记住我的话,挂了啊。”
王艺芳胡乱採了几把菜,回到了家。
其实,自从两人都成立了家庭,两人再也没有单独处过,不是不想,而是都在努力地克制着自己,这种克制最后成为了相互的尊重。
王艺芳和丈夫带着一条“玉溪”,一箱青岛啤酒和二只才出炉的烧鸡去了姚戈庄,一同出来迎接他们的还有姚平和姚太高二位姚戈庄的同学。此次拜访,尽管得到的还是不要动、不要管,过一段时间就不了了之的那句话,王一宗看到姚伟不客气地留下了他们带去的东西,心里坦然了许多,脸上洋溢着喜悦与满足。
心里坦然了许多,脸上洋溢着喜悦与满足,是王一宗酒后回家路上的感觉,待看到自家和西邻的大门楼时,这种感觉便荡然无存了。心里又像重新压上一块巨石一样沉重,毕竟李香还在住院,脏水事件还没有结束。
十
高额的治疗费用和王家强硬的姿态,李香感到了自己是跟自己过不去,看到丈夫和孩子们穿梭般地来往,耽误了家里许多活计,此时她的心里比三乔那个私孩子再打她一顿还难受。
“得找人,一定要有个伤残鉴定,不然这个院白住了不说,关键是下不了台阶,在老少爷们面前抬不起头。”
有了这个想法,病房会议又一次召开了。
“是啊,从徐警长的话语里,我感到了伤残鉴定未必能做的上。”二女婿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得想法,咱不能就这样了了。”李香现在的语气的锐度减了不少。
“找人,花钱,非得处理东屋那个私孩子不行。”二芝还是不舍气。
“我有一个同学,好像他姐夫就在公安局。”三女婿慢条斯理地说。
“啊呀,三妹夫来,你怎么不早说。”二芝埋怨说。
“不是不早说,考虑有点远,怕人家不帮忙。”
“送给他钱,我就不信有不吃腥的猫。”二芝显得有些亢奋。
三芝两口子带上一些礼物和三千元钱去了同学家,礼物留在了同学家,只带钱去了公安局,送时不显眼。
姐夫见小舅子带人来有事相求,就领他们去了一间闲置的办公室。同学把事情经过、及伤情和准备做鉴定的事刚叙述完,三女婿立即把三千元往姐夫的衣兜里掖,说:“就麻烦大哥了,这些钱你拿着,到时候和做鉴定的那些同事们吃顿饭。”
“别别别,不能要不能要。”姐夫躲避,两个人就纠缠,姐夫怕有人从窗外发现就说:“好好好。”
三千元钱就装到了姐夫的衣兜里,三芝女婿和三芝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们两个再详细给我说一说,主要是伤情,”待大家都静下来,姐夫对着三芝两口子说:“然后我在找分管鉴定的同事分析分析,再给你们个信。”
从公安局回来,全家就碰了头。听说人家接了三千元钱,李香高兴地说:“成了,一举成功,这回非治治这家熊种不可。”
晚上,同学在家接到了姐夫的电话:
“先从你那里使上三千元,给人家送过去。她那也叫伤,根本评不上等级,当时就想告诉他们,又怕人家说咱不给人家办事。从他们的话语里,我也听出了,他们主要是出口气。这里是公安局,不是痞子窝。劝劝他们,别闹了,叫人家笑话。真来做鉴定,非得叫鉴定科的那些人骂出去不可。你去编着说吧。”
十一
退回的三千元钱,和同学姐夫的话,彻底地摧垮了李香一家人的斗志。出院,赶紧出院,十一天的时间,共花去了一万零六百元,李香心疼的不行,在丈夫、女儿、女婿面前就像是做错事的孩子。现在回想起来,三乔的那几拳几脚就没有感觉到疼,真正的疼痛(心疼)却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不仅花光了自己的积蓄,而且还给自己垒起了一座只能上不能下的高台,最后只能跌下来,跌个脸青鼻肿,尊严全无。
按照李老二的意见:一行人从医院返回村子时,在村子边就下了面包车,小虫独自开车先行回自己家,李老大一家步行回家。
“回来了,李香婶?”一位乡亲问。
“这不,刚去公安局做伤残鉴定回来,过几天出结果呢。”李香答。
“好了,李香嫂?”又一位乡亲问。
“去公安局做伤残鉴定刚回来,公安局叫回家养伤,等着拿伤残鉴定结果。”二芝代母亲回答。
这样,从村外走到自己家,全村人都知道李香去公安局做了伤残鉴定,就等出来结果,依据伤残等级该抓人抓人、该判刑判刑了。
这是第十四天后下午的事,晚饭前李老大和女儿再次去了李书家。
“大哥,真不好意思,这不还得来麻烦你,伤残鉴定已经去做了,过几天出结果。不过,俺二叔坚决反对抓人判刑弄得祖辈结了死仇。俺二叔的意思,让她家出六千元,一家负担一半治疗费,误工补贴就不追究了,把事情了了就行了。有了鉴定也不要紧,只要我们不追,公安局就不会抓人。”
“我看,你们还是另请高人,怕不好调。”李书老婆说。
“这是说什么话?”李书瞪了他老婆一眼,说:“不好调也得调,自己老少爷们的事,再说了,我还占着村长这个位置。你们放心,这次我严重一点说。”
李书信誓旦旦、客客气气地送走了他们。
几次拉锯式反复调解,李老大家的标准也像那锯木的锯齿由高逐步向低,最后是只要出一千元就可以了,只要王家出了钱,就证明他确实打咱了,认了错了,这是李老二的意见,得到了全家人的认可。
王三乔却对李书说:“叔,不用调了,你跟着吃些累。我们商量好了,一分钱也不出,要抓人,我就去,蹲几年怕什么。”
这是王家最后的答复,李香听到这最后的结果时,心存的最后一点希望破灭了,消失了。她病了,这回是确确实实地病了,懒的说话,懒得吃饭,懒得动弹,两只眼珠也懒得转动。饭还是要做的,要做饭就得洗菜淘米,就得有浑水脏水。关键是现在的脏水、浑水不是往哪里泼的问题,现在是不管泼向哪里,都解决不了李香这次因生气上火而出现的一个生理问题,那就是现在的她,一看到脏水、浑水,下体条件反射要情不自禁地流出几滴尿水。
十三
王家决绝的态度,令李家愤怒,再次强烈地激发出他们的家族意识—老李家不能丢脸。事情走到了这一步,绝对不是经济领域里的斗争,赔偿几个钱的问题了,而是脸面领域内的你死我活,即不是气的是治的。不过斗争的手段,却要另辟蹊径了。
“打回来,”李香尖叫道:“他妈个×的,打回来!”
坐在桌子对面的李老大打了个激灵,手中燃着的烟卷差点掉下去。
“嗯,打回来!既然公安部门不管,他们又不过来道歉,就打回来!”二女儿也十分激动。
打回来,虽然是下策,是拙招,也只能铤而走险。为了挽回李家的面子,也只有铤而走险了。一家人群情激愤,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打回来,怎样个打法?一家人通过对己、彼的反复推敲、论证,大家共同认为,求外援是必须和必要的。李小虫找到本地一名胳膊上纹着青龙的混混说明情况后,混混挥着那条青龙胳臂豪迈地说:“小,呃小事一桩,只要我们出马,风卷残云、呃,呃,呃一鼓荡平。不过需要付二万元的风险费,兄弟们的脑袋、呃挂在裤腰带上呢。”
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女儿及女婿,得知这个信息后,觉得事态要严重,要恶化,只好请了假,急速往家赶来。
付过去二万元,就表明大战在即了。王家不知道暗流已经涌动,依然如故地、悠闲悠哉地出门、进门,打工、料理地里的庄稼。
老李家先是惴惴不安起来:
“能行,别把事情弄大了。”李老大有些胆怯起来。
“怎么不行,死鬼?为了老李家的颜面,我们必须背水一战,再说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李香豪情万状,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怆。
十四
几只散养的本地鸡懒洋洋地在李王庄大街上寻觅食物,几条狗伸着长长、猩红的舌头一动不动地趴在墙阴或树荫下。季节快近夏末了,天还是一如既往地炎热,吃过午饭的人们开始了午休。殊不知,这个寂静、平和的小村庄,已经笼罩在肃杀中。一点后,二十个虎背熊腰、奇形怪状的年轻人,在“青龙”的指挥下,杀气腾腾急奔李王庄而来,很快就将王艺芳家围了个水泄不通。“青龙”结结巴巴地说:“这这、这他妈地叫关门打狗。”
不过这个关门,不是混混们关的,是王三乔自己关的。三乔上午出工有些累,中午饭后,为了睡个好觉,关上门,然后只穿一件大裤衩,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进入了梦乡…王三乔走在路上,突然发现路边上有许多袋鲜红的苹果,他四下里看了一下,发现没有人,赶紧提起一袋,准备溜走时,就看见有许多人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他赶紧躲进了玉米地,就听见外面的人喊:出来,你这个王八蛋。
王三乔愣怔一下醒来,坐在床上回想梦境的时候,却清楚地听到了:“出来,你这个王八蛋。”
“出来,你这个王八蛋”是“青龙”敞门受阻后,哐哐踢了二脚之后喊的。随后,喊骂声就不断了。三乔从母亲王艺芳的眼神里,感到了事情的不妙。他来不及多想,抄起放在床头边的一柄大砍刀,奔向了院子大门。在三乔敞开大门的同时,一道寒光也随即闪过,大门上面的一个角就被齐刷刷地砍掉。“青龙”和混混们一个后跳,后跳后形成了一个半圆,那个门角也跳了几跳落在了半圆的中央,白森森的刀口向着混混们,混混们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呃我那个娘来,还没有遇到来,小子呃呃呃狠。”“青龙”在心里想,也庆幸要不是门挡着,掉在这半圆内的肯定是自己的脑袋。
“你们上啊,打死这个私孩子,你们…我的二万元呀。”李香看到目前这个阵式,看到混混们被吓尿了的模样,急得大叫。
“来吧,上一个,我劈死一个,”三乔一看混混们胆怯的目光,反而把一米长的砍刀,刀尖着地,手扶刀柄、不屑地说:“劈死二个,我赚一个。”
白森森的刀口在阳光的照射下,彻底击溃了混混的心里底线,“青龙”后悔接这趟镖了。
“你们,你们……”二芝也焦急地喊道。
就在这对峙状态下,忽然听到从北传来了一声大喊:“住手!”
众人的脖颈就像被遥控一样,齐刷刷地转头,向北望去,只见约四十多岁的一男一女从北急急地赶来,边跑边喊:“赶快住手!”
“呃,呃呃,是谁?”“青龙”强作镇静。
“我是李家的女儿,这是我丈夫。”没等李香等人反应过来,一芝跟“青龙”说:“你们赶紧走,怎么能这样处理事情。”
“青龙”疑惑地看了看后面的李香:“真真是你的女儿?”
没有等母亲回答,一芝坚定地说:“你们赶紧走,这里不需要你们。”
“呃那呃我们算呃完成了任务?钱不退了?”
“不退了,赶紧走。”一芝和丈夫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呃呃呃,弟兄们,呃呃,撤。”处在惊恐中的混混们,借坡下驴,怕掉了挂在裤腰带上的头颅,屁滚尿流地不见踪影了。
突然的变化,李、王两家几乎是惊呆了,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奇形怪状的混混们早已溜之大吉。一芝的丈夫劝说丈人一家人往老李家撤,一芝走过去很愧疚地对王艺芳说:“王大婶,你受惊了,长辈们处理问题有些过激,我代表他们向你道歉,回家吧,没有事了。”
王艺芳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被一芝劝回了家。
给王一宗打了电话,王一宗匆匆赶回了家。
就在一芝气恼地数落母亲的不是时,王艺芳一家人叫上村主任李书,提着一箱八宝粥、一箱六个核桃,带着五千元钱进了李家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