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不活了,不活了,我去死,呜呜呜……反正我也这一大把年纪了,不活了。我去死,呜呜呜……”
“爱咋地,咋地!”大儿子隋波不耐烦地说。
“爱咋地咋地?我和娘去死,死前也得告你,我就不信你不养老就没有人管你,我就不信白养了你。”
“那你就去告,我们在家等着呢。”儿媳杨乔美左腿立地承载着整个身体重量,右脚在地面上左右来回地轻巧地划着弧,仰脸看着天空,眯着眼睛说。
“呜呜呜……”
…………
2
七月天的中午,太阳下火似的把西南洼的六里屯村烤得像个蒸笼。隋三秃子、隋二挺、吴妈、隋大爷、李大娘、隋好胜……十几个人在家忍不住酷热,都各自提了小板凳、马扎,来到了胡同口、隋二挺家的西屋山遮阴处纳凉。胡同口处一颗茂密的柳树将太阳的炽热阻挡在高空之外,使得这里更加凉爽。村民们习惯性地来到这里,因此六里屯村的东家长西家短也随着阵阵凉风传的家喻户晓。
刚才的吵架声、呜咽声是从隋二挺的前邻居、隋海东的大儿子隋波家传出来的。因为离得近,隋波家的争吵大家是听得一清二楚,可是没有人去他家里劝架。当然了,这并不是说隋海东家在街面上为人不好,原因是这场战争持续时间太长了。六年前,六十一岁隋海东和老伴在不长的时间里各自得了一场大病,从此后不仅帮不上儿子们家的农活,而且是治疗不停、药物不断。儿子儿媳们的脸从此也就像那雨季的天成天阴沉着,而且说变就变。隋海东老两口也觉得屈,两人辛苦了一辈子,累的是疾病缠身还不都是为了孩子,到头来却没有人管了。为此,为了要口粮、要钱治病,老两口和小辈们拉开了持久战,四邻八舍开始是闻声而至,象联合国特使一样不停地调解、斡旋。斡旋的结果是吵架频率越来越高,战斗的程度是越战越勇,吵架的斗志昂扬,劝架的却败下阵来,所以才出现今天的这一幕,四邻八舍们虽然听到枪炮声,也只好任其自然了。
3
只听得“咣”的一声门响,只见怒气冲冲的隋海东拉着老伴的手走出门外:“我就不信,没有天理了。先上村里找干部解决,管不了就去镇里、去县里。”
隋海东瘦、高,以前身板挺直,如今不行了,明显地弓腰、身体上部前趋,他不得不经常倒背着双手,像是求得平衡似的。
“不能白养了他们这么些年。”老伴也怒气冲冲地说。
看到隋海东老两口出来,大家都努力地低下头避免说话,以免做些不必要的、无谓的牺牲,任凭老两口雄赳赳地离去。
“嗨,还真的去村委了。”坐在拐角处的隋三秃子看着两人西行至大街十字路口,没有右拐回家,而是左拐朝着村委办公室方向走去,首先嚷了起来。
“真的去了?”隋大爷问。
“真的去了,隋大爷,看来这回动真的了。”
“隋二挺,你腿脚快、嘴巴会说,又和隋波家是前后邻居,你赶上去劝一劝,以后也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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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左拐向南后,又有一伙人在街口、路西那里乘凉、海聊。看到隋海东老两口怒气冲冲的样子,隋桂三家的二儿媳妇杨爱华就问上了:“隋大爷、大娘,你们干啥去?”
“干啥去?值不过了,也不活了。向儿要二十元钱买药都不给,告他去。村里管不了,就去镇里、县里。再不成,就上中央,我就不信没有天理了。”
众人劝不住怒火正旺的老两口,眼睁睁地看着二人向村委大院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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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委大院大门外,隋二挺和隋海东两口子拉扯了许久,隋二挺灰溜溜地回到了纳凉的人群中:
“不必不必,看来这会是真恼怒了,根本拦不住,拦不住。”
“看看真可怜人,人老了,不能干了,没有收入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隋好胜摇着头叹息道:“人老了以后,都这个样?”
隋大爷接过话题说:“隋海东两口子瘦得像干柴条似的,在那样贫穷的年代将二个女儿和四个儿子拉扯成人,给他们盖了房子,娶了媳妇。现在道好,六个儿女竟然养不了二个老人?你们说说,说说,这叫什么世道?唉。”
“不是养不起,是不养。他家的关键是老大家,老大不养,那些小的攀伴,说,老大怎麽办,我们就怎么办。尤其是老大媳妇,仰着个脸,淋达着个腿,自以为是。有些人‘说人话、不办人事’,她是人话也不说,人事也不办。”隋二挺说这些话时,胸部急剧地起伏着。
隋大爷听后,挺直了身子说,“不能向好处攀?他妈的,关键是老了,没有用了。”随即又萎下身子、叹口气说:“唉,找村干部也没有用啊,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6
村委大院大小门都敞着,村两委干部都在,研究雨季排水问题。西南洼,西南洼,十年九大水,一年湾里听蛤蟆。雨季一直是这个地区麻烦的事。一进村委办公室门,老两口就朝着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支部书记隋百合奔去、并嚎啕大哭:“书记啊,你救救俺老两口吧,你可得为俺做主啊,买药的钱…………”
隋百合干了近二十年的村里的一把手,这类事情他见得多了,经得多了,也处理得多了。特别是养老问题、一家人纠纷的问题你是慢了不行,急了也不行,提起来一长溜,放下一大滩,但是找上门来你又不能不管,因为你处在“干部”这个位置上。好在村委干部也有分工,村里还设置了调解主任,这些年来在这些方面省了不少心。
“大爷、大娘,先别哭,哪能不管呢?养老是天经地义的事,咱不仅要管,一定还要管好。先坐下,先坐下,慢慢地说说怎么一回事,然后叫咱村调解主任隋笑天给处理,该走法律程序的走法律程序。”
“书记啊,哪有这样的畜牲,要粮粮不给,要钱钱没有,俺俩这个腿腰痛的,都想喝了农药死了算了。你村里先处理,不行俺就去镇里、县里,去法院告他,特别是那个死媳妇,瞪着个三角眼,说话咬着后牙槽,坏死坏死的。”老伴连哭带嚎地诉说着。
“别哭了,大娘,别气坏了身子,”隋百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贰佰元钱塞给她:“先去买药,治病要紧。隋笑天,这事你来具体处理,一定要处理好,今后凡是不养老人的一定要狠狠地处理。”
“你们两个能信得过我?”隋笑天接过书记的话问隋海东夫妻俩。
“信得过,信得过。”隋海东两口子忙说。
“ 那好,信得过我,我一定给处理好,我不把波澜壮阔这些瘪犊子整服了,我就不干这个调解主任。不过你们俩可得听我的,配合我,要不然,这事我办不了。”
隋海东的四个儿子名字分别叫隋波,隋澜,隋壮,隋阔。
“好好,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只要这帮畜生纳粮拿钱养我们就行。”
“那好,你们俩马上回去,先给你大儿子家砸碎锅,然后能砸碎什么就砸什么,砸的越多越好,再回来找我。”隋笑天说这些话时,是一脸的严肃,一脸的怒气,看那气势不把‘波澜壮阔’整死那是绝不罢休。
“那………” 隋海东看看老伴,老伴看看隋海东。
“哎哎哎,你们也不用犹豫,你们不配合我,我可办不了。要不然你们先回去商量商量、考虑考虑再说。” 隋笑天一边说一边将迟疑中的老两口连推加扯地送出了村委大院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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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平浪静。隋海东老两口再也没有回来找村委解决养老问题,更没有去镇里、县里,当然了,也没有去法院告,更没有去中央。
一天,村支书隋百合问隋笑天:“隋海东养老的事处理好了吗?你是怎样处理的?”
“他们心痛儿子家中的那两口锅,没有砸,所以就不回来找我处理问题了,咱是“纪宝魁说书,交代的明白”,砸了锅,才能处理问题。”隋笑天狡黠地回答。
隋百合笑笑,一条老人赡养的措施在心中逐渐明朗起来。
一个月后,六里屯村村规民约增加了新的内容:凡有六十岁及以上父母的家庭(含分户子女),在缴纳提留时,按每位老人计,须向村委缴纳赡养粮,玉米五十斤,小麦一百五十斤。赡养款六百元。以后村委每个季度向每位老人发放玉米二十五斤,小麦七十五斤,赡养款三百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