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一只鸟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一个白蒙蒙的黄昏。我靠在我家的大门框上，呆望着开始扬起的飘雪。下雪了，不能出门，又没有好吃和好玩的，也就只能这么无聊地看下雪。

这时，从村前东南方一前一后飞来两只喜鹊，落在我家厨房窗前的那棵国槐树上。它们“喳喳喳”地叫个不停，颇为奇怪的叫声引起了我的注意。没停一会儿，它俩就离开枝头，大概准备继续往北飞。可几乎就在它们刚腾空的一刹那，其中的一只喜鹊忽然折翅般地往下坠落，尽管它努力往上挣扎了好几次，最后还是一下子摔在地上，扑棱了几下竟一动也不动了。

我目瞪口呆！趿拉着个破鞋，好奇心促使我想凑到跟前看个究竟。谁料，盘旋在树头上的那只，边叫边对着我狠狠地俯冲下来。我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头一缩，赶紧往家跑，跑到门口，我定了定神，看到剩下的那只孤鹊发了疯一样，“喳喳喳！喳喳喳！……”一边叫一边绕着老槐树上蹿下跳，左冲右突，甚至多次俯冲着地。它一定是感到了大不妙，但仍想衔起它的伴侣，带着它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好救治它的伤病，可又不能如愿，于是只能这样痛苦地呼天抢地。

天地，不一会儿就一片白了，天空更阴暗了，纷落的雪花慢慢盖住了地上的那团黑点，它无助的哀号，也渐渐消失在弥漫的风雪之中……

天黑下来了，我关上了大门，可心里还一直在想着刚才的情景，想着那只喜鹊此刻能在哪里。我无法知晓死去的那只鹊鸟，是丈夫还是妻子，也想象不出苟存的那只鹊鸟，会是怎样的结局。不过，根据当时它痛不欲生的情形看，很可能已经泣血而亡，就算能活也不可能活多久，最起码不可能活得很好了。

那一年我大约十二三岁。记得当晚，我把看到的情景和受到的触动，写在一张纸片上。

在这之前，有件事一直在困扰着我：隔壁年轻的堂婶，面对暴殁的堂叔，竟然没哭一声，第四天就撇下了两个幼小的女儿，跟人走了。怎么会这样呢？曾听大人们背后议论过，堂婶与堂叔的感情还是不错的，难道都是假的？就是假的也不至于吧，毕竟同床共枕、生儿育女的，一点感情都不存在吗？这个黄昏目睹的一切，不能不让我怀疑：那只喜鹊比堂婶有情有义得多了！

后来长大了，读到白居易的“在天愿作比翼鸟”，我心里就想，人在心灵深处还是很羡慕鸟的。羡慕，是因为不如，比不上，这让我更加相信，生活中有些人的确不如一只鹊鸟。事实也正是这样。李隆基欲与杨玉环“比翼齐飞”，可马嵬坡前为了自保，就豁出了杨的性命，危险过后，他竟托术士四处打探找寻，尽管“上穷碧落下黄泉”，最多只算聊慰一下廉价的愧疚罢了，自欺也欺人。

鸟是何等的卑微。正因为如此，鸟的行为愈发令人感动。多少年来，我常常不自觉地回想起那生离死别的一幕，每一次，都有一种炽热的感动，如电击一般穿遍全身，一扫心头久积的阴郁！

“生为同室亲，死为同穴尘。”一只鸟的深情，让人无法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