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德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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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立 秋
烈日下
挖土，取水，填充、锻造……
日复一日
数场暴风雨过后
河流两岸的庄稼和人们
都弯下了腰
收缩为了强有力的爆发——
向大地俯首
再俯首
气泡破裂，思想压实
身心的密度
疯狂增长
一场西风终来把你扶正
并以立法的形式
判你富可敌国
2、记住一枚落叶
一枚落叶，不值一提
可我们应该记住它——
记住它曾怎样一点一点地
咬碎坚冰吐出一抹绿
又怎样尽心扶持一朵花
走到瞳孔的中央
记住它曾怎样用微弱的营养
一勺一勺喂养幼果
又怎样忍受风雨的蹂躏
维护了一棵树的全局……
烈日下，叶子日见干枯
却毫无怨言。西风中
远远就能听到它爽朗的大笑……
记住一枚落叶吧。金黄的心
在遁入黑暗之前
留下太阳完整的光辉
3、落 雨
冷雨敲窗，从早至晚
为连绵的雨季，喊出了更深
一层的秋凉
远在丘陵深处的故乡
屋脊上的荒草瑟瑟抖动
雨踩着风的脚跟
涌进拳头大小的裂缝里
四面打撑的老屋微微一颤
又佝偻了三分
我的年老的单身二哥
就在这样的夜晚大咳了数声
想把气管炎彻底地咯出来
可他总是粗心
未能及时换被子添衣裳
秋渐深，我的担忧与日俱增——
落入二哥气管里的风雨
也落在小弟的心上
4、寒 露
一滴寒露，滴下一根白发
风中，与另一根
相互搀扶。摇落的霜色
让深秋的草木含泪
西风长驱直入，杀声阵阵
那团兴起于春天的大火
抵挡不住寒潮的夹击
主动退入深山的叶脉中
却掩饰不了满脸的羞红
河边的少年哪里去了？
芦花放飞漫天的思念。升起于
朝阳下的帆影，被风扯成了碎片
与轻飏的花瓣一起
纷纷追随苍白的流水
大地前所未有的空荡
北风卷走成功抑或失败的过往
但雁阵还要继续赶路
两翼上结满一层孤独，沙哑的叫声
镀亮一个人的眼角
雨中的黄昏黄得发白
纸一样的影子被挂到壁上
等一件陈年的棉袄
烫起一壶浊酒，老妻的眼窝里
藏着今夜最深的港湾
5、秋雨辞
人生诸多的况味皆在秋雨中
一根雨丝能测出岁月落魄的深度
和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一场寒雨让人彼此相知
或者走向陌生
连绵的雨洗尽尘世浮华
让心回归最初的简单
雨天里静坐，听西风敲窗
呆望缩着头的麻雀
你会主动平息倒竖的羽毛
学会顺从或做减法运算
一路瑟瑟发抖的树
无意中模仿了行走雨季的人
树难以随心靠近啊，伞也是破的
可仍旧要往前走，往深走
枝条的阳光都存放在云层之上
等待涅槃的手一把把取出
6、中秋时节
一生中最好的季节
草木已转了多少世？
而我今生，还正在当时
长空吹过大风，云都是白的
高处向更高处缓缓飞去
目之所及，丰满平和
就在我构思这首诗时
她对我端庄一笑
美而不妖的人儿
仅用一枚叶片轻轻一划
就剥去万物的虚伪
在冷暖与明暗的对折中
呈现渴望一生的公平……
清晨，路旁一棵树掉下
许多嫣红的果实
它们没有滋味，但也绝对没毒
是我大半生辛劳的见证
7、打火把
呼朋引伴，上下舞动
一条条火龙在四野里腾挪
这是那时中秋夜共同的节目
到我们不能再玩时
草木莫名其妙地开始烂根
临到我的孩子也不能再玩时
田埂们已老得脱发掉牙
一动步头晕眼花
最终一一倒进泥巴中
熊熊的火光也随之湮灭
再后来大片的土地
被封住嘴巴，集体失忆
念不出自己及家乡的名字
打火把的事
成了更小的孩子耳畔的传说
可几十年了我们手中的火把
一直还在朦胧的夜色中
哔啪作响、火星四溅
只是他们个子太矮看不见
不过都承认：从我们的眼睛里
看到了一簇簇跃动的火苗
8、摸 秋
破译了大人眼神中的秘密
放心地在火把的余烬里行窃
钻进秋天滚圆的腹部
一伸手就触到了大地的果实
那些可能在天明出生的孩子
发出细碎而密集的骚动
手指比虫鸣还要纷乱
伴着急切的呼吸
一起伸向童年深处——
一把摸准了风习的内核
再一把捋下了乡村
埋伏很深的喜悦
9、天空总是有限的
清早，巴掌大的草地上
斑鸠、麻雀们各自低着头
看能否再翻出一点筋头碎脑
楼顶突然倾下的水声
惊得它们一哄而散
但很快又回来了
我看到一只麻雀站在风中
打了个哆嗦，抖抖衣服，收紧领口
我知道更大的风声跟在后面
它们还将再次一哄而散
且可能永久不再回来
这些坐地鸟不识南方
无法像鸿鹄那样穿越炎凉……
不过，对所有的鸟来说
天空总是有限的
它们也曾绽放过云彩和大雾
可最终都要返回地面
10、在秋天
所有叶片都加厚了一层
尘土，盐粒，霜色，皱纹……
万物的嗓音都带上金属的重量
连风也老成了许多
最终无一例外低下头颅
沉入自己的内心
我的耳道落满了缤纷的翎羽
眸里泊着洁白的云声
天空总是那么蔚蓝而高远
弯腰收割的人，俯身栽植的人
一抬头就抵住了星辰
把秋填得满满的
秋天所有的爱都是绚烂的
我却不知道怎样去爱这个秋天
只能模仿一粒谷子
把一颗虚高的心一再放低
低过细微的虫鸣与蚁痕
低向秋天的最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