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岛一家大型地下商场
我认识了一位胖乎乎的山东姑娘
当然她不可能认识我
那个地方有多少个这样的我?
况我一贯不善于消费
是一个叫古良善的老人
帮我引荐的。因为
此刻,我极需要喝上口热水
她转身丢下柜台
穿透厚厚的陌生与层层迷宫
花了一盏茶的功夫
把一杯水从山东运到安徽
微笑着递到我的手上
那一刻,我听到有水珠
不断从高处滴落湖面的声音……
多少年了,这杯水我一直没喝
至今仍捧在手上
只有它清澈明亮的气息
袅袅氤氲在流年里
◎学走路
他挥舞小手,跌跌撞撞
往前小跑着,目光放射出惊喜
咿呀里充满刺激——
学会自己走该有多好啊
想必我们小的时候
也是如此心急
爷爷的手跟在后面
时隐时现。爷爷知道
路不是那么好走的,自从独自
上路后,记不清摔了
多少跟头。以致年岁越大
越是走得小心翼翼
孩子不管这些。当两脚
稍稍利索之后,非常不满背后
那只大手。他日夜都在盼望
借着时光的箭镞
把自己射向更加陌生
神秘的领域
◎秋 光
空中那只大鸟
又开始擦拭朝上的钟面
晶莹的心情
沿着草木的须发滴落
我的双眼被流光
晃得生疼。走在斑斓的
秋色里,一时迷失了自我
体内,一条宽阔的河流
悄无声息地流淌着
一些波澜、漩涡或冲撞
被岁月揉碎后
沉入水底,它们只服从
一种内在的力量
运河之畔,彩蝶落叶同舞
远胜过春日的多姿
——烂漫霜天
一如我不老的恋人
那些曾经的美好
并没有被流水带走
◎梅雨的梅
梅子快长大时,必然
要下一场长长的
长长的雨,从昼下到夜
从头下到脚
从皮肉下进灵魂
一直下到很多东西长霉了
很多人讨厌了
梅子才完全成熟
这一场马拉松式的雨啊
像哈哈哈长笑
又像稀里哗啦大哭
到底像什么,分不清
反正,雨季过时
梅子才通透圆润
才酸酸甜甜的味美
才让人记住
这世上,曾有一个梅子
◎绿 萝
朝阳照在对面楼上,反射进书房
别样的明朗。可它的主人
已困在蜗室多天了
二手阳光里,架子上的绿萝
格外鲜亮。突然觉得
之前,它似乎灰头土脸的
不过在于它倒可能觉得主人反常
自从来这里后
只偶尔与自己打个照面
从不像现在天天摽在一起
——是的。绿萝不知道
书房常常只是个虚构
工房与厨房才是他的兴趣所在
无暇与摆设的事物
安静地多待上一小会儿
◎光 阴
近来,关于分别的消息
如秋风灌耳
猝然、预知的,平和、猛烈的
这些从来不是什么新闻
可每一次都让人心潮难平
光阴拎着鞭子催逼得紧
一年一瞬
而一个冬天过去,草木
都老下去一截。周围日渐空旷
相爱的人也将越来越少
哪一个瞬间:一堵巨大的暗影
突然间从空倾斜而下
把其中的一个遮蔽
——没有谁会提前通知你
◎名 字
万物都是有名字的:
人有名字,村有名字
牲口有名字,农具有名字
草和树有名字
地有名字,沟渠池塘有名字……
啊,只有
阴冷的夜没有名字
盼望没有名字
痛和痒没有名字——
这是过去的村庄都一样的
它们来的时候
只在河面上微颤几下
很快就被河流锁进臂弯里
无法挣脱
也喊不出来
◎总有一桩好事在等着我
撇开所有机动车船
我想徒步行走,慢、慢地走
最好回到刀耕火种的时代
在时光的缓流里
做一尾小石潭里的鱼
我手上的日子有限
可心中的光阴取之不尽
我从庐州上金陵,两个月不长
去长安,乐意走上一年半载
假如错过秋闱,不会错过
元夕观灯;错过观灯
不会再错过
一场春暖花开的绣球招亲……
我相信世间
总有一桩好事在等着我
我想上山打柴、搂草、拾蘑菇
到河边淘米、洗菜、浣衣
用土灶大锅烧饭
挑开受潮的柴草用力吹着气
呛得泪流满面也欢喜
一顿饭做出两顿饭的工夫
可吃起来味美又安心
我想回到偏僻的村落
养一群牲口,从春到秋
宰杀时邻居们都赶过来帮忙
七手八脚,有说有笑
一只鸭子的毛从日升拔到日落
满屋的热气却散得更迟
甚至,一场病程
也愿走得慢一些。到山野田间
遍寻草药,让绿色的汤汁
釜底抽薪
过年了,慢慢地熬糖、炒花生
慢慢地煨酒、醒墨、写春联
就是一村人跺脚狂欢
那声浪也高不过村头的小河
◎下班回家
下班回家关上门
关掉市声
接着卸下背包
甩去外套,摁灭手机……
世界一墙之隔
却又遥远
妻忙着做饭,我来烧茶
一本书,两杯白开
临窗望望远处
灯下聊聊一天见闻
下班回家
——我找到了家
◎光鲜艳丽的事物都不可靠
天突然暗下来。大地走失,仿佛
末日来临。身体骤然下沉
十米之外已不属于我
那些平素光鲜亮丽的事物——
台面、光环、颂词、杯盏、霓虹
招摇的花朵、骀荡的春风
……集体失色
你蓦地发现自己一直站在原地
从未这样孤单。所有的光鲜
被一阵风席卷而去
只剩下几张亲人的面孔
你本能地回头——只有此时
亲人才是亲人,以前
他们都被你所热爱的光芒所遮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