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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德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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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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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个屋檐下

◎狗

十来岁时,家里养过一条黄色土狗。每天我一放学,它老远就迎上来了,你不知道它有多欢喜,站起来往我的身上一个劲地扑,又是吐舌头又是摇尾巴,甚至舔我的衣襟和手臂。有时我厌烦了,呵斥它,它也不理不睬。只有见我动凶了,它才会像犯错的孩子,低着头稀稀步步走远,那种神态每每回想起来叫人怜惜。狗听话,对主人忠诚,却从不管主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上学时它也爱跟着,家里其他人出远门,它也要送一程。母亲怕它弄丢了,交待我们不要让它跟着。但它有不听话的时候。一次家里闹矛盾,母亲悄悄离开村子去亲戚家。深更半夜里,要经过一条荒僻幽深的河道,黄狗大概不放心,一路紧跟着母亲,任凭母亲怎么骂怎么撵它也不走……事后,母亲对黄狗疼爱有加,常夸狗比儿子还要贴心。

没过几年,这条狗突然就不见了。全家人都出去寻找,可终没找到,估计是给毒狗的人谋财害命了。为此,母亲多少年后还念叨着它,我们心中也都不是滋味。

自此很长一段时间内,家里没养狗了。迫于看家护院的需要,后来父亲又从亲戚家里抱回来一条小灰狗饲养。

我单独过日子后也养过一条土狗——小黑。那时我住在一所村小以校为家,兼担护校职责。节假日和课余,偌大的校园里空荡荡的,只有四面围墙和一些阴森森的树与我们一家作伴,很孤单,于是一个秋日抱来了它。小黑胖乎乎的像个球,很可爱,跟四岁的儿子很玩得来,在我们眼里它就是家中的第四位成员。

稍大的时候,有一天,不知何故小黑竟出了大院,跑到附近的郢子里去了,急得我们好找。至于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一无所知,反正回家后没多天,它就现出了病态,自主给它喂了药,也不见效,也没想到去几里外的集镇上找医生看(那时还没有宠物医院)。渐渐地,小黑衰弱下去,连走路都力不从心,东倒西歪的,我们的心里仿佛压上了一块石头。

终于,在一个缓缓飘起雪花的冬天的早晨,它一步一个踉跄地倒在了教室的山墙边。死前两天,它吃饭用的小木碗不见了,我们感到奇怪。后来雪化了,才在北面的操场中间发现了它。到现在我还想不明白木碗为什么跑那里去了,只是觉得小黑好像是有预感的。好久好久了,我们的心中都还留有阴影。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养过狗了。一来换了新单位或住在套房里,不方便;二来,一旦失去了太不好受;三是觉得常常愧对了人,不想再愧对这个亦物亦友的生灵了。因为自己的经济和精力均跟不上,既然养了它,却没能力保护它,让它饿了吃上好的,病了能就良医,出门不受后台硬的同类欺负,实在于心不安。于是,下狠心不养——不养,就是最好的爱护和尊重吧。

几年前,不知从哪里来的一条灰黄色小土狗,经常在我们回家时跟到二楼的门口。它的屁股圆溜溜的,走路时一扭一歪的样子,让我不禁想起了小黑。那时我们的环境好多了,孩子上了大学,家里冷清,我真想把它留下来。可最后一琢磨,还是罢了。

喜欢就好,何必非要占有。

现在出门,公园里、人行道上,每天都能遇到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狗,天真自然、无拘无束的少,绝大多数由人牵着、搂着或载着,还穿上了花花绿绿的衣裳,披金戴银,被弄得狗不狗、人不人的,加上舶来的奇形怪相,以及与城市环境很不协调的随意大小便,叫人心里压抑,距离感顿生。

楼下的邻居养了只相貌奇特的洋狗,每天的饭量比成年人要大得多,伙食差了也不行。主人不要它了,把它拴到人行道的树下挂牌出售,那高大凶猛的样子令人生畏。


◎猫

俗话说“猫来穷,狗来富”,猫不大受待见,由此可见一斑。

猫行为慵懒,却爱好享受。人们称懒人为“懒猫”,而把好吃好喝的人叫做“馋猫”,就是例证。是的,我家那只灰斑猫整天一副功臣派头,吃饱了就躺椅子上、禾草屯里迷糊着,要不迈着方步不声不响地里里外外转悠,这里瞄瞄那里瞅瞅。而饿了,则不停发出“咪呀呜—咪呀呜—”,仿佛在问:“人都哪去了……哪去了?”

饿了本该去捉老鼠,可它不愿放下那副斯文架子,总想着让人供着、宠着。大概在它看来,自己可是虎的宗亲啊。可那又有什么用,成天只知享受、不思贡献,无论是谁都不受欢迎的。

猫很娇气。冬天,母亲用纸箱给猫做了个软软的窝,它不屑一顾,每天晚上非要钻到我的被窝里,沾满泥灰的爪子脏兮兮的,尤其是它咪呀咪呀的叫声嗲声嗲气的,一听就来气。所以它一上我的床我就打,它只好逃到母亲的床上。

母亲也不是事事护着它。当某个时段老鼠频频露面而猫却视而不见时,母亲吩咐不给它饭吃。母亲说饿饿它,饿慌了它才会去干点正事。但是猫懒散惯了,只想着现成的。午饭时,它呲着两根猫胡子,在人的脚边蹭来蹭去,一边“咪呀咪呀”的叫,一边抬着头傻等。偶尔一块骨头扔到地上,它纵身一跃,就在快要接近目标时,又闪电般的掉头后撤,原来狗已抢先一步,并竖起脊上的毛,发出“哇呜哇呜”的警告,猫只得悻悻地走开。

猫心有不甘,塌拉个尾巴四处逡巡。傍晚,父亲在草堆边处理刚打回来的鱼,鱼肠子丢在地上,腥味浓烈,猫早已盯在一旁,弓身匍匐于地,就像等着发令枪响的运动员,瞳孔里放射出晶亮的光芒。父亲刚一起身,它就蹿了过去,边摆着头边狼吞虎咽起来,也“哇呜哇呜”的,警告着围拢过来也想分一杯羹的鸡鸭们。

饿极时,猫干出了傻事。有时,长时间盯着地面寻食的麻雀、小鸡们发愣,只是那些活物都不好对付。于是,它就钻管理的空子,一闪身溜进厨房的菜橱里偷东西吃,事后自然逃不了挨罚的下场。

终于某个时刻,全家人都听到一阵“吱吱吱”的鼠叫声,就见猫从放置稻谷的房间里箭一般地蹿了出来,嘴里叼着一只硕大的老鼠,毛皮泛黄,连头带尾一尺长,一闪就不见了……猫从不让人看见它撕咬老鼠时血腥的样子,最多只是玩给人看看。

家人一阵惊呼,我不禁暗暗生出几分佩服来,这回老鼠得消停一段日子了。据说猫鼠是冤家,而猫天生能“逼鼠”。不过,养尊处优毫无作为的猫,老鼠根本不把它放在眼里的。

猫基本上没什么爱好。书上说小猫会用尾巴钓鱼,不过是个可爱的传说。我倒是见过几回猫蹲在池塘埂上,神情专注地瞅着水面,或许是想印证一下传说总是有影子的吧。

猫的眼瞳圆润,目光犀利,咄咄逼人,加上披着虎皮斑纹,确有虎的余威。特别晚上,两道蓝幽幽的光束老远射过来,让人不觉心中一惊。

猫在长夜里的叫声很吓人,高一声低一声的,就像人在叫,被惊醒的我惶惶不安,再难入睡。后来大了才知道,那是猫在幽会,乡下俗称“猫叫春”。

猫的爱情是含蓄的,从没见过猫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其他家畜那种不堪入目的举动。猫也绝不随地便溺,拉了粪便后会扒土盖上,比我在公园里看到的那些随意小便的人强多了。从这些地方看,猫还真没有辱没它斯文的样子。

据说猫能预感死亡,所以从不死在家中,大概是不想让人目睹它的死状——只要是生命,死亡的场景总是悲凉的。季羡林的《老猫》和郑振铎的《猫》里,都写到了这个情节。回顾我家以前养猫的经历,想想确是如此。

◎猪


多数人对猪的印象可能不是很好。家喻户晓的猪八戒,或许又强化了这种印象——好吃懒做,浑浑噩噩,胆小怕事等。人们喜欢用“猪脑子”“蠢猪”等词汇来骂人,或用“简直就是一头猪”“没长尾巴的生猪”等来形容那些不明是非、道德败坏之人。一直以来,猪成了蠢笨甚至恶劣的代名词。

事实呢,并不是这个情况。

在我很小时候的一个春日,父母照例从集上买回来一头小花猪,打算养上一年。小花猪很小,肩胛处拴了一根绳子,模样可爱,我过去又是摸耳朵又是拽尾巴。见我这个样子,母亲就叫我把小猪赶到后园里玩。我家的后园是个封闭空间,东边与邻家有隔墙,北面和西面围着宽阔的壕沟,所以放心。

来到园里后,玩着玩着我就松开了绳子去逮蝴蝶。一没留神,小猪突然就到了壕沟边,我忙跑过去捡绳子,可还没等我来到近前,它竟一滑溜扑进水里。奇怪的是它居然没有沉下去,而是露出头部和一痕脊背,眨眼间就游到对岸,眼睁睁地看它钻进了沟埂外的油菜地里。那时油菜已花铺铺一片,哪里还见小猪的踪影。

我知道闯祸了,吓得大哭。父母知道后,赶紧分头去找,可寻遍了村里村外也没找到。那个时候,这可不是一件小事。猪没了,买猪的本钱打了水漂不说,一年的指望也破灭了,这对一个贫家而言是无法承受的事情。

可令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父亲居然把小猪给找了回来。大人们断断续续的交谈,还原了小猪失而复得的大致经过。

原来,卖猪的人跟父亲算是认识,就住在离我家三四里路外的郢子。小猪既然向北去了,它能去哪里呢?父亲就想到卖猪的家也在北面,小猪会不会认得方向,而自己跑回去了呢?这也就是刹那间一闪而过的意念。父亲不死心,抱着一线希望找到卖猪的家,一问果不其然。

父亲大喜过望,但他解释不了这个问题,很多年内我也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试想,猪是父亲从集上用箩筐挑回家的,第一次来陌生的地方,又是那么的小,它凭什么瞅准了机会成功逃脱,准确地判断方向并找到自己原先的家的?就是它不被水淹死,也算个奇迹了。

我想,这件事如果不是我亲身经历,我一定会认定是个传说;跑的要是狗、牛和马之类,则没有多少惊奇的,而猪似乎天生就是个呆子。可是如果换个思维,将猪与狗牛马一样看待,那么一切的困惑都迎刃而解了——猪其实很聪明,有记忆,也通人性,一点不比其他畜类逊色!

小时候,我们还经常玩“骑猪”的游戏。闲得无聊,猪悠着尾巴这里拱拱那里啃啃,趁它不注意,我们腿一跷跨上它的脊背。猪很不乐意,蹦着跳着总想把人摔下来,但你把腿夹紧了,反手再揪住它尾巴,跟它周旋下去,也能让它服服帖帖驮着你走,而不担心逼急了它踢你、咬你。饿极了的时候,面对一份美食,猪们会一哄而上,可从没为了争抢而相残,这一点连一些虫蚁都做不到。

猪是善良的。

后来多年为了生计,家里还养过老母猪。孕期的母猪肚子大得几乎拖到地面,也没多少营养可加,看了叫人不忍。十几只猪崽下地后,母猪睡觉时小心翼翼,生怕压死了小猪。唯一的一次,一个粗心的猪妈妈压死了一个孩子,被数落个没完。喂奶时,猪妈妈侧躺于地,敞开怀抱,任一大群小猪疯狂地撕扯,直到每一个都哼哼唧唧松开口时它才起身,表现出动人的母性。

猪确实懒惰,胸无大志,但一辈子与世无争,只想过逍遥平淡的日子,却总是在某个不可预知的瞬间,突然被人一刀结果了性命。这是猪的宿命。

或许不曾有过披肝沥胆的忠诚与付出,面对被缚待宰的钢刀,最后时刻,猪从来没有过狗牛马那样无声的眼泪。它粗犷苍凉的嚎吼,在萧瑟而空旷的隆冬里,显得那么的无助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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