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人们的业余文化生活,用丰富多彩都不足以形容了,相比几十年前的大集体时代有天壤之别。然而,穷日子里也不是一无所乐,比如一年中能妥妥的看几场露天电影,年节时赶一两场老戏,尤其是能听到一场场精彩的大鼓书。
这些说大鼓书的人,也是土生土长的庄稼汉,但识点字、脑瓜活,不安于现状,便拜师学艺,农忙时种田,农闲时走乡串村说书挣点零钱补贴家用,而渴望文化滋养的穷乡僻壤,则为他们施展才艺提供了广阔的舞台,有的甚至因此成名。其中最突出的当数我们公社的窦常胜,因书说得好后来还破格进了镇文化站。他表演的大鼓书《酒书记》,曾在安徽人民广播电台播出,轰动一时,成了家乡人的骄傲。
冬春季节里,常来我们生产队说书的人叫杨少田,在我们这儿小有名气,因跟我父亲很熟,每次都是队里通过我父亲去请他来我们这,书场就设在我家两开间的堂屋里。天还没黑,乡亲们便带着凳子陆续赶来,众星捧月般把杨少田围在中间。占尽地利的我也风光得很,仿佛杨的马仔跑前跑后。可他一点也不急,总是慢慢地喝茶,喝得人们都有些不耐烦时,才把鼓架拿出来支上,甩掉黄大衣,清清嗓子,表示要开场了。
每次说书前,杨少田必要先敲一通大鼓造势。几槌下去,满屋一下子鸦雀无声。寂静的冬夜,只听见密集而顿挫的鼓点,仿佛纷飞的羽翅掠过朝阳下的湖面,又似哒哒的马蹄驰过深幽里的街巷……就在人们正入神时,忽又“咚咚”几记重槌把众人拉回到现场。杨少田这才抄起快板唱了起来。“哎——”就这一嗓子足足憋有一两分钟,颤三颤,绕三绕,啭三啭,然后才慢慢地细向窗外……成年后读到刘鹗笔下的王小玉时,我第一个联想到的说唱艺人便是杨少田了。
杨艺人每次开场都要唱一首毛主席诗词,有时也会再来一个笑话暖场。书头过后,人们所盼望的故事终于“上演”了。只见他左手打板、右手敲鼓,鼓点与板韵配合默契,说唱交替,身体微微摇晃,眉目传情,口吐莲花,一波三折的情节,常把满屋子伸长的脖颈套得牢牢的,动弹不得。每到疑窦丛生的节点上,他却戛然而止,卖起关子,呷口茶,逗得人一步也不敢离,生怕错过更引人的地方。
一场书结束时已是夜深,可人们仍兴犹未尽,但也只能等到明晚赶下一回了,直到一部书说完才告一段落。而这时,我的肚子早饿得像口枯井了。
其实那时,我还有另一种饥渴。薄薄的两册课本,无法满足一个少年对读书的渴望,引人入胜的大鼓书无疑填补了这一缺憾,像《水浒传》《封神榜》《长江游击队》这些古今名著,我都是在那时陆续听到的,武松、姜子牙、江峰队长……一个个生动传神的人物形象,从此便活在了我的心灵深处。
80年代开始,改革开放的大幕全面拉开。随着经济的复苏,当地的鼓书艺人们先后改了行,民间大鼓书逐渐淡出了公众的视野。
这之后,全国兴起了广播评书,刘兰芳、单田芳、袁阔成等一批名家在电波中走红。我家那台半导体收音机前,他们的故事我也听了不少,好听,与儿时的大鼓书相比,则是两种风格、两种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