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门子

家乡人有个习惯，喜欢大白天把门敞着，只会出门时间长了时才上锁。可锁与不锁也没多大区别，那串钥匙就塞在门楣一边的墙洞（缝）里，防生人。家家户户都这样，没谁觉得有什么不安全。

门敞着，邻里之间好串门，俗称“闹门子”或“闹门”。这个“闹”字传神呢——“闹”，必喧嚷随意，来去自由，热热闹闹的。

农闲或晚上，三三两两凑到哪个门上，男女老少，张湾前李山后，东扯葫芦西扯瓢，想到啥说啥，呱到哪算哪，没埋伏，不防备。年轻叔嫂一班碰上了，还会当众逗上几句，半荤半素。在闹门子中，各家的底细摸得七八不离九，如谁家几口人几间房，大件家伙什放在哪，哪路亲戚常来走动，今年又打了多少粮，小日子抠不抠门等等，甚至连某某家钱爱搁哪儿，也都晓得个大概。闹门时免不了也会传播一些小道消息，只是到了嘴严的耳道里就烂掉了，因闹门而惹出口舌甚至反目成仇的，极少。

门敞着，有需要时就方便。日常缺个啥随手东西，尽管去邻家拿（借用），没人时自我作主了，使后主动归位就成，偶尔忘了也不要紧，对方临用时再到左右讨。讨讨拿拿之间，又见缝插针呱哒几句。如果遇到十万火急的事惊动了周围，人无论在家不在家，邻居们会第一时间直接冲进去，救急要的是速度。事毕，门口又聚来一群人，子丑寅卯议一阵子才散去。

农活紧时按讲没工夫再闹门了。那可不行，忙中也要偷闲闹。趁着中午头，你端个饭碗上我门，我捧着茶杯去你家。隔壁四叔家七八口，边吃饭边闹门已成习性。肩头扛着个老海碗，一顿饭从这家闹到那家，从村西吃到村东。各家的饭点差不多，有时孩子们不太知眼色，惹得人家不高兴。尽管如此，碗里的菜要是没了，邻居还会照样给他们添菜的，远亲不如近邻，大家心里都有数。

不随便闹门子的人，这刻偶尔端着碗上哪家门，主妇更会热情地叫你尝她烧的菜，要是客气会招见怪：“就是尝尝，怕要钱啊……”你只能遵命。你若心里揣着“小九九”来的，想协商或求个事，饭扒完了事情也就有眉目了。

事实上，乡里人闹门子，不仅仅为赶热闹，很多时候也是带着事儿的。不经意的闲聊，平和融洽，聊着聊着自然就会转到正题上，心想的事如不成也不尴尬——就是“呱蛋”，也许对方压根儿没察觉你的来意。有时正儿八经地谈事情，效果反而不咋的。

而乡里的许多事情，常常就在闹门的唠嗑中落地了——大明家与吴老庄的老汪家定下“换亲”的事了，李二与王老三讲好两家开春伙用耕牛的事了，老丁跟大强家为盖房子一事和解了……好消息像长了翅膀，在上下郢子飞。当然，谁谁得了大病，谁谁家婆媳俩闹得凶，坏消息也散得很快。偌大的村落就像一家人，一户有喜全庄同乐，一人遭罪满村也怜。

老话说得好：牙齿舌头还有磕碰的时候。经常待一块，免不了会有个言差语错、抬个杠，闹过次把脸红，歇个几日不往来；但隔段时间，或一个大年一过，又会不自觉地往一堆里扎，像啥也没发生一样。曾经的那点破事，不过是个小插曲、调味剂。因为，门子还是要照样“闹”的，不“闹”那还不急死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