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住在乡下,到了冬天,家家户户都要宰杀一些家禽来腌制腊肉,拔下的毛绝不会当垃圾扔了,而是等着摇拨浪鼓的禽毛贩子们上门收购。
小镇上的收购站收毛时按斤两计算,而毛贩子收毛时却按头数数(这里面可能有玄机),主妇们总是把几只十几只的禽毛混在一起,盼着遇到眼力不太济的贩子,能够多卖个块儿八角的,好给孩子换点簿本或零食。只是,这样的小贩子相当不容易碰见。
那些小商贩生意虽小,但个个都是人精。一堆禽毛摆在面前确实是个考验:你黑着心乱讲,自然糊不过去,只有错买的没有错卖的;要是多估了吧,自己吃亏,可能把本都赔了,还怎么出来混。
我多次见识过这些贩子们的老道。只见他歪含着烟,眼眯缝着,伸出粗糙的大手不慌不忙地把大毛和小毛大致搭配一下,然后再一把一把地掐,掐完之后他报出个数,说是多少多少只鸭或鹅,每次都丝毫不差,一只几毛钱,帐小孩都会算。站在一旁的主妇往往心下一惊,老实的面上笑而不答,算是默认了;想贪点小便宜的就“拿门”,说少算了一两只,不补足就不卖了。这时,大度一点的贩子就多给个毛把几分的表示表示,主妇只好半推半就成交了;生意做得不灵活的,则会与卖方争得不欢而散。
还见过更高明一些的贩子,只要对着那堆禽毛瞅一瞅,心里就有个谱了。但他常常叫主妇先报出鹅或鸭的头数来,然后才来掐,如果出入太大,则一言不发收拾东西就走。走乡串户年月久了,他知道哪个庄上哪些门户为人实诚,上这样的人家收购,基本上报个数就付钱,这在今天叫“免检”。
著名作家冯骥才在《俗世奇人》中,写过旧社会天津卫的几位手艺奇人,其中一个叫“刷子李”的,干活时故意着一身黑衣,刷一天的墙身上竟然沾不上一个白点,令人啧啧称奇。在我看来,乡下的这些禽毛贩子也很有几把“刷子”,其眼力之“毒”同样令人咋舌。他们这种异常准确的毛估能力,当然也是在长期的实践中练出来的,甚至交了“学费”的,可见挣几个钱也就是赚个“跑腿费”,不容易。
而更值得记述的,是这些毛贩子们的开先创首之功——后来在我们家乡,凡是凭眼力估算物量的现象,统被称作“毛掐掐”。于是,“毛掐掐”一词从此成了本土的一个熟语典故,并在庐西一带流传开来,直到现在。
以前囿于条件的限制,乡间的交易买卖,人们大多采用这种毛掐掐的方式,之所以能够形成风气,故乡人善良厚道的品性是主要因素。吃亏讨巧不放在心头,乡里乡亲的打断骨头连着筋,有甚大不了的?也正因为“毛掐掐”交易方式的流行,市场上出了不少眼光特异的“毛掐高手”。
小镇集上有个人称“肥王”的屠户,下乡收猪从来不带秤,农户家里也没有能给猪称重的大秤,所以王屠户买猪一般都是凭直觉估重付钱。他只要看看猪的身架、腰臀、肥瘦,就能判断出分量,上下绝对不超过3斤。这的确够玄的!
有人家信不过他,肥王就与他打赌:要是超过3斤,宁愿付双倍的钱;但如果在误差之内,农户须从此把所养的猪卖给他,且每次上门都得管个饭。结果从生产队借来大秤一称,果然差不到3斤,直把卖主的舌头惊得老长!肥王剁肉也准,手就是秤。顾客来买肉,10斤之内他一刀砍下去,顶多差个“暄寒”(秤杆的尾巴微微上翘或下压,误差之小可以不计),令人挑指称赞,成为乡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