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云山

山是有灵性的，它与天相接，是最高的地，也是最低的天。云是天上的河流，你可别看它悠悠的，它可从不停歇。

山上有云，所以它是天。雨过天晴时，太阳将升未升之时，送云山上就淌着云。山坳里盛满了云，溢出的云与天连着。分不清是云落到了地上，还是山将云送回了天上。天阴的比明艳的更惹人爱。这天上的河流奔的太急，坠到了树上。在树林里淌了好远，但它们习惯了在高处奔跑，所以只向高处流，最后又流回了天上。

山脚下的人仰望着这座淌着云的山，只能叹惋不能生在这般的仙境。老人倒不以为然，只有年轻的伢儿们才向往山上。他看了一辈子在山上奔跑的天上的河，饿肚子的时候啃树皮，从山脚直啃到山顶。那云只能看不能吃，能顶个什么用？他要上山 ，除非是山腰那片无人的竹林里出了笋。否则就如今这岁数，请祖宗也得叫儿孙去，他这把老骨头可得小心点儿，虽说日后是要去侍奉山神，但谁不想好好活着？何况以前遭了那么多的难。如今好不容易能安享晚年，他恨不得活到200岁。如今他才92，时间还长着。村里属他年纪最大。他觉得自己是有福分的，虽然牙也掉光了，腿脚也不灵便了。但自己如今好手好脚的，儿孙满堂，每天吃饱穿暖，在很多年前这样的生活他想都不敢想。如今老了过上好日子了，他每天就喜欢拄着拐杖在全村溜达，家家户户都认得他，小孩子被大人们招呼着喊他爷爷，但他其实早就是曾爷爷那辈的人了。家家门口都有条凳，平日是女人做农活时坐的。见他来了大家都会招呼:“小爷爷来歇歇。”有人会再来搬个板凳，有人会给他让位。见他茶缸空了给加些水。他也不推辞，坐下了看看路边看看鸡，再看看山。那山离村子很近，大家的田直铺到山脚下，山上的泉水溪水汇到田边的塘里，滋润着这片土地。

他不向往山上，但和伢儿们一样老爱看着山发呆。那山不是孤独的一个，而是一群。大家管这些山叫大龙山，开发商在大龙山里选了几座承包了做景区。村里飞出去的大学生们好不容易回来了都倒腾着去景区玩。他不大明白年轻人为什么好好的大路不走，偏要往山上跑。也不明白，明明这座山更绿，更美，为什么大家要去边上光秃秃的石头山上花钱？他拄着拐杖向另一家走，去换个角度看山。其实这山还是有名字的，大家叫他云山，不过这是小名，就像自己的小名叫毛毛一样。怎么好和别人介绍？

他看见前面有两个小孩子在稻床上玩。三人对视，他露出没有几颗牙的笑，小孩子吓得跑回了家。他倒没有在意，自己老的像截枯木，也难怪小孩子害怕。他想和这群孩子说说云山，但知道娃娃们听不懂土话。自己也没有什么力气说话，衰老伴随着沉默。他突然想死后化为云在山上住下，那时不知会有多少的孩子看着自己产生向往。老人像一朵云终日在村里飘着，来去都没有一点声响。

那年冬天罕见的下了一场大雪。孩子们第一次摸到向往的白云，天地间静静的。吃早饭了，已经是爷爷的儿子去喊老人起床。可惜老人没能看到这场大雪。他梦见自己重新拥有了灵活的身体，化为天上的河流终日流淌。按照传统山下的人活着山养身，死了身养山。他的身体躺在了父母身边，与竹林很近。

后来山边上建了一个学校，更多的大学生回到家乡当老师，下雨时看山成了学校里的一种风尚，有个女孩儿看着山里溢出的云与天相连默默在本子上写下——送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