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去世有一个月了,她被种在土里,结着思念的果实。
初三那年春天,刚刚放完烟火。外婆查出了宫颈癌——晚期。好像是初十,忽的得了这一消息。我不记得当时担不担心了,只记得后来妈妈开始经常给她打视频电话。我偶尔在边上看一下,念叨我的学习了就又走开。她一直是一个高大的女人,哪怕得病了我也还觉得她健康。化疗使她的头发没了,眉毛也稀疏了,但反而白胖了些。妈妈常常给她打电话,永远是白胖的女人。她一点也看不出老态,原先头发花白的还能看出几分,后来头发掉光了就一点也看不出她六十多岁了,我老觉乎她才四十来岁。高三住校,从视频里看她的机会也少了,我没在意。
一天给妈妈打电话,听到她那边不知是地铁还是高铁的提示音,我心里咯噔一下问:“你要去合肥考试了?”她声音很严肃“我要去上海,最近没工夫接电话,有事打给你爸。”我没敢多问挂了电话马上打给爸爸———外婆昏倒了送进ICU抢救了。我一听愣住了,不知道什么感觉。挂了电话,回去哭了几场,害怕吧。正是高考报名,我只得给妈妈打电话。她语气平和了许多,我估计有好转,不过没敢多问,过了一周外婆醒了。我舒口气,当晚给宿友发了两包薯片。第三天外婆又晕了,我没哭,像在梦里。
月假回家,他们告诉我外婆今天也回家,我多嘴了一句“醒了?”“没……”还好对面的是爸爸。我比外婆先到老家,门口聚了不少亲戚——来见她最后一面。他们说外婆还在昏着……救护车到了,外婆躺在床上,脚在动!眼珠子也在四处转悠,我以为外婆在车上醒了,顿时轻松了许多。大家合力把外婆抬到家里的床上,我站在边上几次想伸手帮忙又缩了回来,怕我笨手笨脚摔了外婆。外婆躺在床上,一群人围上去打招呼,我挤在中间,奶奶在后面拉了拉我的衣服,叫我别去,妈妈在床边整理。等人走光看清外婆,吓了一跳眼前的人已经瘦脱了相,肋骨清晰可见,这一点也不像外婆,外婆是很胖的。她的眼珠子四处转动着,呼吸声被嘴里插的管子放大,鼻子里也有两根管子手上有针管,边上有一个塑料包里面有褐色的液体。我不敢问那是什么,只站在床头看着外婆。妈妈抚摸着外婆的头和手,感受她的体温。小舅检查她身上的管子叮嘱妈妈,“有五根管子,小心别动着。”外婆的手和脚时不时动几下。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外婆接回来,妈妈解释外婆这叫睁眼昏迷,她在边上喊外婆希望她能醒来。我听到大人间谈话说她的肠子长到一起,吃不了东西,只能输营养液。
第二天,外婆与昨天没什么不同我想她还能再挨几天,明天就要回学校了,我决定回安庆写作业。到家不过两小时,弟弟和我说外婆去世了,我问了好几遍,还是不信,给爸爸打电话。收东西,打的回去。我到外婆家门口时天已经黑了,外婆躺在门板上用一块布盖的严严实实,肚子凸起。我不相信那是外婆,她已经瘦脱相了。
磕完头去楼上,老人们在客厅讲话,我有些发烧晕乎乎的。小孩子在楼上玩着,他们不明白死亡,也没有人想让他们明白。姨夫上楼看一下他们。我问:“外婆真的死了吗?”他愣了一下:“你没磕头?”顿了一下“哦!你不相信。”我下棋不说话,我觉得我问这个问题有些傻了。晚上睡的不安稳,爸妈轮流守夜,第二天回学校,我好像在做一个很长的梦。
又是月假,正好是外婆三七。妈妈问我要不要回家给外婆磕头,我应了。回了家一个亲戚也不在,妈妈和我还有爸爸,头上披块白布烧了一大堆黄纸在门口。风先试探着卷起还燃着的一点纸灰,纸灰在空中打着旋像烟火。零星几点,在空中打了几个圈儿,烧尽了,就变成白色飘忽忽的落下。后来风一大,将更多燃着的灰卷走,天上地下的碰撞着,像是追逐的精灵,铺成一条空中的火路。火花翻滚着向前,前后追逐像放飞的孔明灯点亮暗下来的世界,点亮了门前的路,很好看。很快纸灰全烧没了落到地上在门口铺了一小截通往家的白色的路。我想外婆会不会顺着这路回来?灭了所有的火收拾完回家,妈妈在屋里哭了起来“时间越来越少了。”很快又停下,给外婆换上别的贡品、点上香、磕头。照片上的外婆是白胖的,有头发不知道是何时的照片。我们在边上的桌子上吃饭,外婆面前的鱼肉换成了水果。
走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告别,他们好像都在装作若无其事,就像得知外婆死讯那天,我在车上祈祷有一个电话打来告诉我外婆又活了一样。
愿风吹开的那条路,能指引外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