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香里的光阴

故乡的运河水在青石板下淌了千年，沧州的枣林便沿着河岸绿了千年。打我记事起，奶奶的竹篮里总盛着新晒的金丝小枣，阳光穿过枣皮上的褶皱，能看见细密的糖丝在果肉里织网——那是属于枣乡的光阴密码。

老院子里的枣树比老屋年长，树干上的疤痕像奶奶掌心的老茧，藏着说不完的故事。春分时节，奶奶踩着木梯给枣树“刮皮”，刀刃划过皲裂的树皮，露出底下青黄的新肉：“树和人一样，要断舍离，才能把劲儿攒给好果子。”那时我不懂，直到看见盛夏的枣花如落雪覆枝，才明白这是枣树用疼痛换来的绽放。

打枣是秋日里最盛大的仪式。爷爷握着长竹竿敲打枝头，红玛瑙般的枣子噼里啪啦砸在苇席上，奶奶不许我们弯腰捡拾，说“沾了地气的枣儿要留给土地尝”。她蹲在笸箩前挑拣枣子，指尖翻动间，半红半青的会被挑出来泡醉枣，有伤的晒干枣，饱满的留作蜜饯。阳光把她的银发晒成金箔，枣香裹着她的哼唧声飘向胡同深处：“金丝小枣甜津津，运河水养有心人……”

去年深秋再回老宅，奶奶的枣篮空了，枣树却依然撑着满树红灯笼。我学着她当年的样子刮皮、打枣、挑拣，指尖触到枣肉时，糖丝忽然在暮色里闪了光——原来那些关于土地、劳作与传承的故事，早就在枣香里酿成了沧州人的魂。如今电商车开进枣林，年轻的姑娘举着手机直播打枣，可镜头外的老人们仍会把第一筐枣供在祠堂前，让运河的风捎给千年后的时光：这甜了千年的金丝小枣，从来都不只是果子，是一辈辈人手心里的星火，是刻在沧州骨血里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