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时,我总爱沿着运河堤坝慢跑。脚下的青石板泛着湿润的光,晨露在砖缝里凝结成珠,倒映着对岸初醒的芦苇荡。这样的时刻,总能让我想起三十年前那个蹲在运河边帮父亲递水瓢的小男孩——那时父亲是运河畔的农民,三亩水浇地紧挨着河堤,他总说咱沧州的沃土是运河水灌出来的,连田埂上的蒲公英都沾着千年漕运的水汽。
沧州的运河段像一条被时光打磨的玉带,自隋代开凿以来,便将南北的繁华与烟火系在了一起。父亲在田里劳作时,常把草帽往田埂上一扣,指着河面往来的货船说:“你爷爷的爷爷那辈儿,运河水漫过堤岸就是天然的灌溉渠,麦穗喝足了活水,颗颗都像珍珠。”那时我蹲在田边看他用柳罐从运河里提水,木桶坠入水面的声响惊起几尾银鱼,父亲的裤脚永远沾着河泥与草屑,却能从浑浊的河水里辨出哪段水流最养庄稼——“你瞅这漩涡打转的地儿,底下准有老河工当年埋下的镇水兽,护着咱们的收成呢。”这些带着泥土气息的絮语,随着运河水渗入农田,也悄悄渗进了我对这片土地的认知里。
二十年前我参加工作,成为一名燃气安全管理人员。第一次跟着老师傅巡检管道时,我们沿着运河堤岸行走,脚下的燃气管道与运河并行,像两条蜿蜒的动脉,一条输送着现代生活的能源,一条流淌着千年文明的血脉。在北环桥附近,管道需要穿越一段古老的石堤,施工队特意请来了文物专家现场指导,生怕惊扰了埋在土层里的历史碎片。当挖掘机小心翼翼地扒开泥土,一段刻着乾隆年间漕运标记的青砖露了出来,老师傅蹲下身,用手掌轻轻擦拭砖面上的青苔,那一刻,我忽然想起父亲在田里教我辨认运河水痕的模样——他曾说运河的脾气藏在水位里,涨落之间都是与土地的对话,如今看来,这对话从未停止,只是从农田灌溉变成了城市发展的注脚。
这些年,运河边的变化日新月异。曾经的河滩荒地变成了生态公园,父亲当年引水的柳罐成了博物馆里的展品,河面上的水泥船换成了画舫游船。去年夏天,我带着女儿在运河畔散步,她忽然指着河面惊呼:“爸爸,有白鹭!”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几只雪白的水鸟正掠过水面,啄食着清澈河水中的游鱼。这一幕让我想起童年时见过的运河——那时父亲总抱怨河水太浑,灌溉时要先在田里挖沉淀池,如今的河道清淤工程让河水重现澄明,岸边的芦苇荡里甚至长出了父亲当年念叨的“运河红荆”,这种曾因水质污染近乎绝迹的植物,如今成了生态修复的标志。父亲得知后特意让我开车带他来看,老人蹲在岸边捧起河水,像年轻时那样用舌尖舔了舔:“甜津津的,跟我小时候一个味儿。”
作为燃气人,我们的工作也与运河的蜕变紧密相连。随着运河沿线老旧小区的改造,我们将天然气管道接入了每一户人家,取代了曾经的蜂窝煤炉。记得在水月寺街的老住户王大爷家通气那天,他摸着崭新的燃气灶感慨:“过去冬天生炉子,满屋子都是煤烟味,现在好了,打开开关就是暖气,运河边的日子啊,越来越透亮了。”而在运河畔的文旅项目建设中,我们为新建的茶馆、民宿铺设管道,确保清洁能源的供应,让游客们在品尝运河鲤鱼、沧州火锅鸡时,感受到的不仅是舌尖上的美味,还有现代生活的便捷与舒适。父亲每次路过运河边的燃气调压站,都会停下脚步端详许久:“当年我在田里看运河养庄稼,如今你们让运河边的日子冒热气,这河啊,真是活了。”
去年深秋,我陪同外地的文友参观运河。行至百狮园,夕阳的余晖给河面上的游船镀上了金边,岸边的芦苇荡翻涌着金色的波浪,远处的铁狮子在暮色中巍然矗立。文友忽然说:“这条运河就像一位母亲,她孕育了沿岸的城市,又在时代的变迁中不断调整自己的步伐。”我深以为然。沧州人对运河的情感,是刻在骨子里的依恋——父亲那辈农民靠运河水滋养土地,我们这代人在运河的涛声中走向工业文明,而女儿这代人,则在运河的生态公园里追逐白鹭。那些曾经在田埂上回荡的灌溉号子,如今化作了广场舞的伴奏;那些曾经依靠运河土地为生的农耕文化,如今变成了文旅融合的生动实践。而我们这些生活在运河边的人,既是历史的继承者,也是未来的创造者。
暮色降临,运河水面上亮起了盏盏华灯,倒映着岸边的灯火辉煌。我知道,在这流淌的河水中,沉淀着千年的文明密码,也涌动着新时代的发展活力。就像我们燃气管道里输送的清洁能源,既温暖了千万家,又守护着运河的碧水蓝天。文化的传承,从来都不是静止的守望,而是像运河水一样,在流动中汇聚力量,在传承中孕育新生。当明天的太阳再次升起,运河将带着新的故事继续奔涌向前,而我们,也将在这流动的文化基因中,续写属于这个时代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