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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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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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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灶台边的家风

我常梦见老家的土灶台。青灰的砖缝里嵌着经年的油垢,铁锅沿结着白花花的碱霜,每当松木柴火“噼啪”炸开火星,母亲往灶膛添柴的剪影就会映在土墙上,像幅会动的老照片。

1982年深秋,奶奶摔断了右腿。父亲用新伐的杨木打了张矮脚凳,母亲把奶奶的铺盖搬到堂屋东头,就在灶台斜对面。每天天不亮,母亲就摸黑起灶,铁锅里熬着麦仁粥,她蹲在奶奶床边,用搪瓷缸晾温了一勺勺喂。奶奶总说“糟蹋粮食”,母亲就笑:“您当年用面糊糊把三个娃拉扯大,这会儿该享享热乎饭的福了。”蒸汽从锅里漫出来,糊住了窗棂上的剪纸,也模糊了奶奶眼角的皱纹。

父亲的孝心藏在扁担两头。他在镇上砖厂扛砖,每次回家都要绕到集上,给奶奶称二两桂花糖。有回暴雨冲垮了土院墙,父亲正给奶奶擦身子,一听响动就往外跑。奶奶攥着母亲的手直哆嗦:“别让他去,雨淋了要落病根。”母亲却往她手里塞了个暖手炉:“他打小就认死理,邻居张大爷家的羊圈要是冲了,这个冬怕是过不去。”那晚父亲回来时浑身透湿,布鞋里倒出半块碎砖,可他进门先问奶奶的腿疼不疼。

灶台上的腌菜坛子最有故事。隔壁三奶奶无儿无女,母亲总把新腌的萝卜干分她半罐。有年腊月,三奶奶送来半筐冻梨,说是爬梯子摘的。母亲转身就把家里新杀的猪后腿砍了条里脊,让我给送去。“人老了图个热乎,”母亲擦着案板上的油花,“你三爷爷走那年,要不是她挨家挨户借粮,咱们家早断炊了。”

去年清明带儿子回老家,他蹲在废弃的灶台前拨弄碎砖。我指着烟熏的房梁告诉他:“你爸小时候,你奶奶喂鸡时摔了碗,你爷爷舍不得骂,只说‘碎碎平安’,转身就去镇上买新的。”儿子似懂非懂,却把奶奶给他装零食的塑料袋收进了抽屉——这大概就是老辈人说的“根”吧,不用多说,自会在烟火气里生根发芽。

如今老家通了天然气,土灶台拆了一半,可那些在灶火前弯腰的身影,那些混着柴火味的絮语,早已融进血脉里。就像母亲临终前攥着我的手,没说别的,只反复摩挲我手背上的烫伤疤——那是十二岁时替她给奶奶端药碗留下的。有些传承,就藏在这一辈辈人接力的温度里,比任何说教都更滚烫。

风吹过老院子的枣树,恍惚又听见父亲哼着民谣劈柴:“百善孝为先,忠厚传家远。”木柴裂开的声响里,时光仿佛从未走远,那些在灶台边上演的故事,正随着升起的炊烟,飘向更远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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