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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封信,奔波在路上
从盛唐
到故乡
有李白
对我的遥望
有霜,覆在这张纸上
孤独的田埂
冷峭的诗行
我从芦庙,回到了月亮
*
就要翻过围墙
就要发现他心底的墨迹
早已成行的绝句
被他一遍遍修改亮堂……
给山河挂一盏长明灯
给墙角引注一个传说
布置一个美丽的家园
让梦还能找到落脚地……
需要小心那一阵吹乱春天的风
会吹出他寄存在往事里的阴影
*
在这半亩小菜园里
深秋的月光,缓慢地给一畦畦静谧添注荒凉
风,微微地沉吟
像刚刚从《诗经》里流淌出来
鸟影从村庄的上空掠过
给旧院落留下了隐私、杂质和犬吠
用一把镢头,从土地里刨出芋头的孤独
却不能完全挖出地瓜怀抱的苍茫
秋虫忧郁的清唱
把往事里潜伏的南瓜秧一寸一寸地引申
背负墙头草左右摇曳的影子
被一缕青烟久久地缠绕,缠绕
给命运一个剪影。——碗口大的疤痕
悬挂夜空,把小小的芦庙照得几乎和心窝一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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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淮河流域的卑微,仅次于月光下的这一座新坟茔
微微高出一卷野史
而低于一颗心的颤抖
多像一尊沙漏的下半辈子,几乎郁积成了一则寓言
养活着一群依山傍水的灵魂
——我能看见流年满盈。再次返回到源头
那翻不开的一个扣碗,那解不开的一个死结
那宿命……
上半生已经被忽略不计(那63年真的太短了吗?)
缘木求鱼的轨道,怎样才算抵达终点
尚未长出蒿草丛和墓碑
月光仍在这里停顿,帮我画着虚线的一生
春风沿着地平线点亮了生命之灯
摇曳不动的骸骨,陷于怀念的双膝,泥泞里的背影
……被掏空的胸口,溢出月光无法遮掩的愧疚
那序曲般的悲伤笼罩着倒影和山岗
从祖籍失散,从生到死,从虚到空
我不在探究芦庙是不是距离灵魂更近一步
现在,请允许这一轮月亮寄宿于我的心脏
让我暂借父亲的哲学,像蜗牛一样安静地活下去
*
新修缮的屋脊上,猫弓着腰
月光正跳着芭蕾……
旧光阴的唏嘘覆盖一颗心
秋风摘掉翅膀,陷入回忆的旋转
一个叹词堵在喉咙里。被熏黑的烟囱有点恍惚
月光下,从心底浮起一截烧断的灯丝
此刻,一个远游的人总算安静下来
蝙蝠的梦倒挂于屋檐
这仰望星空的瞳孔和月亮相互指认
在芦庙,它们琢磨着彼此的光线和家书
偏僻的愧疚,是怎么被老石磙压住的
又是被谁还给这一口泉源的?
跳着芭蕾的月光
摇摆着青春的尾巴。剩余一缕余晖被落日遗忘
谁帮我藏匿着农具的孤独
这手工的孤独,这强忍住锈迹的孤独
仍戴着面具的安静
被稀释。被拆散。被清洗:犬吠、鸟笼和露水……
*
或许是发现那个黑瘦老头不见了
要不它不会在他家自留地里晃悠那么久……
或许是秋风擦黑劫走了陌生人从县城捎回来的口信
要不它不会还在为绕不过的那道坎落落寡欢
或许是守着墙跟的犬吠跑到了寿衣铺的对面
或许是超载的拖拉机陷入了春天的草滩
或许是挂在门后的秤锤砸中了水井的心窝
或许是搭在西山墙上的木梯伸出了光阴的耳朵
或许是树木做成白茬的棺椁时才刚刚苏醒
或许是对一个人的记忆悄悄抄近道从树的身体里复活
……要不我背上的十字架,咋看咋像
它慌乱中按下的一枚印戳呢
*
今夜,月亮是属羊的
啃秋草的影子,犹如啃泛黄的经书
食古不化的城乡结合部
散发着郊区的孤独,被拆迁的孤独
咩咩的叫声唤醒同类
刚从乡下的小河边洗过脸
喜欢发芽的木头
练习跳秋风舞,对生活逆来顺受
有些不合群的石块,高高在上
盈亏自负
*
在芦庙,月亮的盈亏磨损着
我的户口本的厚度。生命的轻重
被速度消解于没有中心的自转
有月光摊开一张揉皱的糖纸
在河面打着旋,漂浮着……
丢失的太多了。有的在这里
有的在异乡。——它们曾尝试着
把我的生活装饰成甜的
寂静的蝉蜕。一个刚刚停顿下来的手术室
被掏空的胸腔里堆积着岁月的回声
放下了迂回的生活
放下了弯曲的自己。苦吟者从废弃的旧河道里
找到缓慢流淌的记忆
向远方窥视:月亮是甜的?
——儿子的出生证,使月光
更像一张摊开的糖纸了……
*
走着走着,月亮晃晃悠悠出来了
走着走着就爬上一棵香椿树,绑着晾衣绳
有时,是一棵梧桐,靠着一个人影
看,月亮坐在一枝即将枯死的树杈上
多像一个废弃已久的鸟巢,借沉默收殓远方和孤独
绿芽踮着一双小脚丫,追逐健忘的春风
湖里的那一个,染上了忧郁症
啊,鱼也寂寞,钩也寂寞
那一截木桩像个垂钓者。新枝折断于清明
远游的鸟鸣噗噗嗒嗒落在月亮地里
斑驳的心事噗噗嗒嗒落在光阴深处
走着走着,天就黑了,就走到了月亮上
*
恍如童话,从挖掘机的世界
盗走羊毛和泉水
星光粘满黄胶泥
种籽慢慢地睁开鱼的眼睛
雪,赠予干涸的池塘一页稿纸:
词语的星群即将来临……
“他仍然坚持着最后的底线……”
在灵魂的深井里,凿着富矿和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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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上宝严寺塔清唱豫剧的
在嫘祖河上打水漂的
沿着京广高铁线安静、明亮的两条铁轨攀登的
月轮清辉,化身之名目繁多。各自照着
各自的纵横……
经过芦庙的地盘时,一下子
就找到泛黄的祖籍:悬壶碧空,为关王庙掌灯
隐入庙前的关爷坑,挖一眼古井
寄宿于一个草民的胸口,鸟瞰
乡野之沟渠和法庭。庙会上,踩着鼓点的生旦净末丑
悄悄出戏
村外几座祖坟
押住人间平仄。岁月之回声浅析
尽可能多的月光和白盐,跟着棠溪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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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回到芦庙
就不好意思再叫月亮了——
缫丝的嫘祖放下供果
二姑奶去世前藏枕下一捧核桃、红枣
大伯挖一个红薯窖口。三婶握在手里的
老趼。以及抱紧火焰
和墨汁的蚕茧。心中有一只猫
不要指它。母亲和女儿
是等值的地平线。可以叫它的乳名
养着一碗引水
不要指它。月亮,清楚哪些妄念
会害眼。会掏空心窝
留下一个疤,盖住碗口大的尘世
*
我看到的月亮
是芦庙的。心事重重的样子
自己慢慢地消化
虽然,你并不知道
芦庙在哪。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
所遇到的,是真是假
——所以,今晚的月亮特别圆
特别大。似乎想要证明什么
又似乎已不屑于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