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的形而上（组诗）

       霜  降

霜降了，多想想无关紧要的事情

心凉了，该如何才能捂热……

放下银杏叶逐渐泛黄的自白书

放下蜜蜂趁夕晖，挑破说谎的南瓜花

放下洋葱一层层化繁为简，眼泪的抽象派

落花生一粒粒抱朴守拙，泥土的形而上

放下虫眼对视着星星；床头蛐蛐

与窗前月光，一酬一和

放下瓦上霜给旧蛛网的批注

还有更多的自己踩着自己的肩膀

霜降了，多想想无关紧要的事情

心碎了，满腔的石榴籽仿佛悟道的珍珠

       为爱而歌

那个伐木工是我的远房亲戚

他放倒的木头将成为一个个栋梁

那个牧羊人是我的眼睛

她赶着羊群一直徘徊在村外的草沟旁

那个吹笛子的年轻人是我的药箱

他的笛音唤来春风轻轻抚慰榆木疙瘩里的暗疮

走在河岸上，我的倒影浮现于远方

那里有你，源头一样安静地守望家乡

       泥菩萨

光阴倾倒一杯苦酒

以及被苦酒泡软的骨头。他咽下

容纳这个时代的鱼缸

剔除的鱼刺卡在下水道入口。他咽下

失语者的舌头。他咽下

一根电线不断打火的接头。他咽下

红白事上的眼泪。他咽下

某条小河的弯曲和旱涝。他咽下

某条田埂的坎坷和陡峭。他咽下

一把尖嘴钳的豁口。他咽下

还有一根楔入胸口的弯钉

一架竹梯的断枨。他咽下

还有一条画圈套的瘸腿

樱桃树老枝。他咽下（迟钝的锯齿）

麦黄杏虫眼。他咽下（麦芒和虫鸣）

一台收割机的瘪胎

连同备用的那一个。他咽下

一块麦茬地里的坟茔

连同父亲的那一个。他咽下

他咽下。一座破庙里的孤灯

一位香客内心的灯影

他咽下。一尊佛像前的香炉

一炷香撑起的天空

他咽下一粒沙。这一粒沙的孤独

仿佛这一片沙漠被风吹跑一个梦

他咽下一口气。这一口气里的一生

仿佛这一生都睡在泥土里未曾觉醒

        画梦录

画落水的月亮，画出独木舟

画旁边一座合唱的教堂，画出它的塔尖

画胸中堆积的块垒

画掏空远方的蚁穴，它们曾经偷窥一条近处的河堤

画一群随秒针奔跑的雨滴

画一张躲在屋檐下的脸

画挂着鱼钩的嘴巴

画秤砣的不良倾向

画废墟的阴影

画阴影里，那些藏着灯盏的瞳孔

画一个拴马桩，画出它的孤独和失眠

画戴着帽子的烟囱

画舌头包含的铁钉

画词语的锈蚀

画墨水不修边幅的想法

画春风送来的彩色图纸

画独木桥拢紧双翅

画老河湾那杨柳版的腰身

画鸟，空山早已苏醒

画笼，尘世仍在织网

画旷野，晨曦刚刚撒下火种

画河流，从那里可以找到我们愧疚的源泉

        滴    答

1

欲语还休的不仅仅柳梢

还有穿过人群的斜风细雨

左右摇曳的不仅仅垂入生活的烟火

入睡的鸟，正在做梦的鸟巢……

2

现在，这河面的寂静是属于古人的

也是属于你的

青山不老，请借它的倒影帮你测算一下

光阴流经心脏的速度和沉沙

3

虽然关闭了

青春的柴扉：一颗心仍然喜欢远望

尚不懂饕餮的小虎牙，是属于春天的

也是属于童年的。曾帮你咬断一些绳索和死结

4

旧纸鸢尚未返回人间。从去年到今年

流失一条记忆空白的小溪（纸质的它还在成长）

现在，这颗心悄悄向春天

供奉另一条小溪（那个纸鸢的倒影静卧于河湾）

5

牛羊归圈。这一条田埂

和你心底的另一条小溪居然同源

看，它们一起环绕村庄

它们彼此相依。以牛羊蓄满清水的蹄印作为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