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原本准备下河垂钓的。一起床,就听到窗外哗哗啦啦的声音此起彼伏,我以为是风吹杨树叶呢,就到阳台上去查看。打开门,一股湿气扑面而来,密密麻麻的雨丝接天连地,哗哗作响,我一下兴奋起来,禁不住喊道:“下雨了!下雨了!”
老伴不经意的说:“下雨了,你钓不成鱼了,还高兴?”
“当然高兴啊!一冬三个月没下一场大雪,开春几个月了,没下一场透墒雨。洋芋、苞谷都出不了苗,地里都干透了,河里也快干涸了,再不下雨,想去钓鱼都没地方了!”我回答道。
“那你干啥?”老伴问道。“写点东西。”我随口回答着就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准备先看看朋友圈。结果屏幕一打开,“六一国际儿童节”的彩色图片就轮番播放。看到一幅幅精彩夺目的图片,不由得回忆起了我的“六一儿童节”。
在我的记忆中,只过了一次“六一儿童节”,是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孙老师亲手为我们十几个孩子带上了红领巾,让我们举手宣誓,随后就宣布我们是光荣的少先队员了。我激动了好一阵子,每天把红领巾戴在胸前,很骄傲的在学校里走来走去,不时还抬手摸摸红领巾。不过这种骄傲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就烟消云散了。因为我上小学四年级了,离开了杨泗小学,再也没过“六一儿童节”了!
我不停的翻看着一张张精美绝伦的“六一儿童节”图片,记忆尤如潮水般汹涌,童年往事也一股脑的涌现。
我上小学那会儿,很不正规,既要上课还要参加各种劳动,还要完成勤工俭学任务。我第一次去学校,大约四五岁。大人(父母和二姐)都去生产队劳动,没人管我,只能跟着小姐一块去学校混日子。小姐也就十来岁,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哪有能力照顾我呢?我记得学校就在大姑家河对面,一间茅草屋。左边挨着一户姓丁的人家,右前方距离两丈许,靠河住着一户朱姓人家。教室里没有课桌,是用砖坯垒两个土墩,上面搭块一尺多宽的木板当课桌。凳子是一尺多高的圆木墩子,也有孩子从家里拿来小木凳,小方桌,条件极为简陋寒酸。
老师姓啥我早就忘了。大约只有十来个孩子。我记得最清楚的是老师带着这些孩子在河里捡雪白的鹅卵石,运到朱姓人家房后的半坡上,清理出一条长约二十余米,宽约十米的坡地,用锄子挖一尺来深的一条又条壕沟,我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直到用白色的鹅卵石摆出“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的标语,我才明白过来。不过我没有参入。老师不准我跟着他们上山,怕出了事他要担责任。而我就只能在朱家院坝边一株抱粗的梨子树下自己玩,树杆上匆匆来去的蚂蚁就是我的伙伴。
我在这里混了大约不到半年就迫不得已回家了。原因是从我家到学校要过两道河,那时候河面很宽,水很大,有的地方搭有木桥,有的地方要过跳石,跳石间的距离有远有近,我经常跳进河里,有一次差点被水冲走。我每次掉进河里,小姐就会被母亲狂揍一顿。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就让二姐不去生产队干活,在家管我和喂猪养鸡。我第一次上学就这样夭折了,自然也没有过“六一儿童节”了。
第二次上学是在杨泗庙小学。离家五里地,每天天不亮,隔壁邻舍的孩子们就打着火把,沿途吆喝着往学校跑,很热闹。
我的启蒙老师姓曹,是个弓腰驼背的小老头,模样记不得了。曹老师上课总是板着脸,也没有课本,教我们学习古诗词。他用粉笔极为工整的把诗词写在黑板上,让我们抄在本子上,再给我们讲解,并要求我们背诵下来。他经常教导我们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曹老师的这句话让我记了一辈子。也因为这句话,我在不经意间就会想起他。
曹老师教我的时间很短,大概不到一年。随着春季开学改为秋季开学,我就上二年级了。学校的四五六七年级撤掉了(六七年级是初中),我的班主任就换成了孙老师。从此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曹老师。
孙老师像一位慈祥又严厉的母亲。在学习上对我们很严苛,在生活上对我们像慈母一样关爱。四五六七年级撤掉后,只剩下一二三年级,都是十岁上下的小孩子,害怕我们起早贪黑在路上跑着不安全,就让我们住校(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人贩子很猖獗,我们大队就有十几个孩子和少女、少妇被拐卖了,1983年严打开公审大会,我才知道了真相。)
宿舍离学校大约二百多米,是三间土木结构的瓦房,原本是杨泗庙的庙产,如今成了我们十几个离家远的孩子的宿舍。学校与宿舍之间隔着周家院子。只有走过周家院子,才能看到宿舍。宿舍进门右手住着五六个女孩子,左手边就是我们十二三个男孩子。孙老师既要教我们读书,还要给我们做饭,每晚半夜三更还要到宿舍为我们盖好被子,如今回忆起来依然似冬天的太阳晒在身上。
回想我们那个年代上学,只学语文数学,就两本书,考试大多数都是满分,很轻松。难的是下地干活,最难的是勤工俭学。种地对于农村孩子来说虽然难,但也能干好。大人从小就教孩子如何播种、间苗、除草,样样农活信手掂来,只不过力气小,做起来艰难罢了。
最让我们痛苦和煎熬的是勤工俭学。那时候挣钱很难,难于上青天。我们都是小孩儿,去哪挣钱?孙老师四处奔波,最后联系上供销社,让我们制作烤烟杆、搬运门框料、烧炭。
制作烤烟杆的活还轻松些。自己力气有多大就砍多少竹子,全凭自己掌握,用不着出蛮劲。学校柴山距离学校也就两三里地。我记得每次进山也就砍二三十根五分硬币粗细的竹子,剃掉枝叶,仅留竹稍上的二三个枝叶便于打捆和拖行,也就二三十斤。打好捆后,竹稍一头扛在肩上,竹兜一头拖在地上,拖着竹子就走。一路听着竹子敲打地面的“哗哗”声,很轻松就回学校了。把竹子仍在操场上,再用手锯截成两米长的竹竿,一根烤烟杆就做好了。每一百根打成一捆,每个学生要完成五百根的任务。砍一回竹子,手上全是血泡,筷子都拿不起来,不过那时候吃饭要不要筷子无所谓,每顿饭都是稀溜溜的苞谷糊汤,能照见人影,几口就能喝掉一洋瓷碗,吃过之后,几泡尿尿完,肚子又饿得咕咕叫。我们男孩子还坚强些,咬着牙巴骨用针把血泡挑破,挤掉血,痛感就减轻了,过两天脱层皮也就好了。女生就不行了,胆小怕痛,不敢下手,每次都会躲在宿舍嘤嘤啜泣。
冬天砍柴烧炭就比较难了。砍一天柴,手上的血泡磨破,鲜血染红了刀把。极寒天气,手从刀把上拿下来,都能听到撕裂的刺啦声。烧炭的过程其实很简单,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首先是把粗细均匀的树木砍倒,截成两米多长的段木,就近在坡地上挖一个长方形的略带斜坡的一米左右的土坑,最底层铺上枯枝和杂草作为引火柴,把截好的段木一根根摆放进炭窑中,段木压得越紧密,烧出来的碳越好。放好段木,再盖一层杂草和树叶,然后盖上十几厘米厚的细土,土要拍严实,不能漏气,只在炭窑顶头留三个出烟孔,做完这一切,就可以点火了。火烧旺了就封住火门,大约七八天后,出烟孔不再有烟子冒出来了,就封掉出烟孔,再过四五天就可以出碳了。烧炭的事我记得只做了一个冬季,就再没做过,而我却学会了一门手艺。
运门框料是一件很重很重的体力活。原材料在山上,从山上运到储料场大约十多里崎岖不平,沟坎纵横的山路。一根木条长三米,宽十厘米,厚六厘米,重约三四十斤。我们只不过十岁左右的孩子,一个人扛不起,就两个人抬着走。沉重的木条压在我们稚嫩的肩膀上,每次肩膀都会红肿,有时候还会磨出血,我们只能咬牙硬挺着。因为完不成任务就要家里交钱,家家穷得盐都吃不上,哪有钱交啊!
孙老师看着伤痕累累的我们,也很心痛,但没办法改变。她就尽可能的为我们改善伙食,把自己都舍不得吃的腊肉熬一锅肉汤,再做些火烧馍,给我们补充营养,恢复体力。每当想起当年腊肉汤泡火烧馍的时候,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嘴里的口水也不由自主的开始打转。
我们那时候上学,受尽了艰难困苦,也磨炼了坚强的意志,要不然我也不会坚持到底完成学业。我虽然没再过“六一儿童节”,但我童心未泯,今天看到一幅幅各地上传的“六一儿童节”丰富多彩的照片,我很激动,也很甜蜜,好像听到了“生在红旗下,长在蜜罐中”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
2025.06.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