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天唐的头像

天唐

网站用户

散文
202001/07
分享

老吴家的红梅杏花开了

 

1

天时晴时阴、风时急时缓。

这样的天气,似乎不适合于外出,但春天尾巴上缀着的礼拜天实在是来之不易。杂事纷扰的我,更需要一个颐养好心情的去处,于是漫游山野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在西海固离开城市,一步就能踏进山野,但稍远一点,还是需要代步工具。沟里进去山里出来,常遇常见一种野性的静寂会被惊起的布鸽、呱啦鸡打碎,也有挑起的兔子跃过斌草发出歘歘地声响,甚至机警的黄老鼠立身竖耳盯视着周围异常动静……一切在崾岘很少出现。

崾岘,其实就是两山相连的豁口。在西海固这种叫法的地方很多,为容易辨识,往往冠以某某崾岘以区别于其它崾岘。从黄茂山至河川的山路上,就有这么个崾岘——吴家崾岘。本不打算在此浪费时间,只是想通过岔路去沟垴里看有什么新的场景,没曾想却被吴家崾岘的一大片杏花林拴住了手脚。

杏花开放的时间并不长,而我们偶逢了最佳时间。已从含苞的羞涩中冲决开来的杏花,在风的簇拥下微微抖动,顿时人的心随着杏花荡漾起来。这些在阳屲呈条带状的土地上排列成三行的杏树,像一群群美少女,着清一色的艳装,面带微笑,整齐地玉立着,让人不敢放肆地看,但又不得不多看几眼。我不怀疑她们是同一年落地的,受到了同样的关怀而出落的水灵灵、亮艳艳,尤其阳光从云缝里偷看的情景,更增添了杏花纯美的气氛。枝条向左右展开姿势的样子,已围成两条长长的画廊,人行其中,不时有花瓣飘落在肩膀上,温软地似一股暖流从心上淌过。

闯入这片杏树林不久,一个陌生的人手拉着小女孩儿从坎子下面走上来。他诚实的笑,从褶皱的纹路里露出来时,褐色的脸上更呈现出岁月的风尘,一张口就热情的不得了。他年龄五十开外,中等身材瘦个子,和其他村民一样膝下已有孙子缠着,斋白爷爷长爷爷短地叫着——这个幸福感十足的老吴笑呵呵地称,自己平时喜欢花草树木,于是房前屋后也就有了满满的色调和情调。

他给我们介绍他家阶梯种植的红梅杏林时显得很骄傲。他说去年的这时候遭逢了一场大雪,红梅杏花遭罪啊,硇(nao)死了一大片,惜疼的人直跺脚,今年看这架势可望有一个好收成。

2

行走在杏花林,眼睛容易朝上看,也就没有顾就脚下是否顺当。差点绊一个趔趄,我才意识到,一根塑料管子躺在地里比我还需要休息,它是从坡度很大很长的坎子下面斜拉上来,不用说是浇地用的。经询问,才得知老吴家有一个水窖,储存的是来自于百里之外的泾河水。

很奇怪,泾河水怎么能够到达这里?坐落于原州区境内的中庄水库,储存着从泾河那里源源不断流淌过来的泉水,一般认为最先受益的肯定是沿路的城市和顺路的村庄。没想到这股生命之水已上了山,进了户,尤其是偏僻的人家和他们的庄稼、果林得到了这股清泉的滋养,老是愁眉苦脸的人便有了笑容,连同他们的庄稼、果林也随之动容。这事谁能做到?那又能是谁呢!

四十年的“饮水梦”,在四年之内实现了梦想成真。回想之前的年月,正当生灵被干旱困扰成了干巴巴的渴盼时,一个想人民之所想急人民之所急的“引水计划”,从勘察设计到落地生根,1460多个日日夜夜,3000多人的筑坝大军,完成了这桩利民工程,使泾河的泉水清爽地、无私地畅流而来,一切生机包括老吴家的那片杏树林以健美青春的姿态盎然起来,炫耀于人们的眼前,人就有了精气神。

黄土地吸水能力很强。大水漫灌太浪费了,只能一个树窝子一个树窝子地浇水,不说辛苦有几多,单说耐心就够磨砺人的。听说早上放过的水,接近中午时分,吃过水的树窝子已经干瘪瘪的,脚踩上去并不像软地那样有陷入感。这大概与杏树发达的根系以另一种方式的吸食有关。从跟至树杆,又到枝桠,依次传递水分的过程是看不见的,但完全可以被人感知。有了感知,杏花的芬芳就有了理由,至少老吴的话中让人能感悟到这点:

哎,黄土喝水没哈数,太阳一晒,就干的快,渗下的水,杏树根撑住,吸美了,花儿就艳了。

3

劲风掠过头顶吹散了天空的阴云,一束阳光以春天特有的温度,又把卷起人衣角的风暖化成了微凉的和风。朋友从山沟深处打来电话说要我们下去,但脚步始终不忍离开,我想朋友所去的沟垴深处,还有比老吴家的杏花林更妖艳芬芳的吗!

老吴说多数杏树已经有十年了,自从嫁接上了红梅杏,他家的日子便焐落在那一树树杏花上了。顺着杏林的平地挪步,发现一大堆牛粪,在土坎子下面静静地等待使命的到来,来不及问老吴它有何特别用处,但凭经验可以推测它的功效会在杏树上发挥作用。吃上了农家肥,红梅杏甜脆的味香可能更地道一些,所以近些年来市面上的红梅杏成了畅销货,价格一路攀升,老吴看好这一点,就把脱贫的志向转到了红梅杏上,也就不足为怪了。他的儿子不时插话说,他家的红梅杏能远销到上海、广州。我想这个精干的小伙子一定利用互联网方式解决了销售问题。

过去人们常常把鲜花插在牛粪上用来戏弄丑男人娶了个乖媳妇,但老吴妙用了牛粪,使鲜花怒放有了劲张,繁盛夺目成了花的海洋,从中读懂了“致富经”,日子便在花开花落、果青果红中展开笑脸。

很显然,红梅杏对肥力的需要是从牛粪那里获得的,一年下来回报主人的收入总是超过广种薄收的粮食作物。老吴尝到了甜头才不惜多年辛苦潜心经营。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他喜好花草被围着,说是心情好。我想,一种劳动可能有几种结果,但总体来说无外乎两类:一种是物质的,一种是精神的。于老吴而言,既有把心思倾注在红梅杏上的向往,也有用勤奋浇灌、施肥、修剪换来收获的惬意。人有了惬意,苦点,累点就不算什么了,按老吴的话说,活动活动筋骨,腰板硬朗,果实饱满,别看树不会说话,这家伙也能揣摩人的心思。

好心情是可以传染的。老吴拿着铁锨在杏林的土地上拍拍打打,走走看看。一会儿贴近杏花闻一闻,深深地吸一口香气;一会儿弯腰穿过低矮的枝条,到另一颗杏树下仰望高耸肥硕的花冠,说,哎呀,太密了,怕是长不大。

斋白学着他爷爷平时的样子背着手,稚气地回应道,密了好,密了结的杏儿多。

这爷孙俩一唱一和,惹得我们把目光转移到小斋白上。斋白真聪明,上学了吗?我问她,她大方地说,我都上幼儿园了。

就你能。老吴跟孙子开起玩笑来挺有趣,他说,孙子平时在城里上幼儿园,儿子儿媳一边照看一边找点零活儿干,礼拜天开车都就回来,这里离市区25里,全是柏油路,方面着呢。

4

徜徉于杏花林,被繁花撩拨的心无旁骛。深沟里朋友的电话又响了,问怎么还没有下来,便说快了。随移步出了杏花林,准备到朋友那里去看看究竟,却被两处落差很大的院落吸住了目光。这可能是老吴家这些年从窑洞走向砖瓦房日子发生变化最有力的证据,只有一抬脚的事情,何不一看究竟呢。

与红梅杏林接壤的新家坐北朝南。西、南面都是新盖的砖瓦房,院子中间是个小花园,东面邻接岸畔,没有院墙。老吴夫妇和他们的一双九十岁的父母、两个儿子、儿媳及孙子都住在新家里。在农村四代人生活在一起是常有的事,在城里看可能吗!岸畔下面是一条自西南向东北走向的村道,从高到低连接着公路至沟垴,路两边零星点缀着旧品种杏树,有些地段枝条相向延伸形成弓型花廊,花廊的尽头便是老吴原来的家,显得有些老旧,但并没有失去生机。院里三眼窑洞完好无损,一个大蓬子草料满满当当,长长的牛棚里几头花脸犍牛健硕膘厚,其中一头个头大的吓人,问老吴的儿子,你咋把它喂成这,它还能走路吗?

打开靠近牛棚的一眼窑洞门,大盆里盛着磨碎的玉米面粉,说是牛的饲料。如今这些肉牛不像它们的先辈们需要下地干活,好吃好喝,养尊处优惯了,只长肉,别的一概与它无关。那头吓人的牛,价格至少在一万八九。按时下老百姓的说法,鸡过百、羊过千、牛过万,日子过的滚蛋蛋。至此,疑问的事终于有了答案——养殖、种植原来是一条致富的链条。精美饲料拌草丰富了牛的营养,牛的屎尿又变成红梅杏树的养分,杏花的繁盛夯实了可预期的果实,甜美的杏子可兑换成票子——这就是生活,老吴家的生活。

在风调雨顺的年份,这个逻辑程序一般不会掉链子,但近些年的的天气很日怪,说变就变了。西海固的春天在农历四月八以后才能完全正常化,如果有突变的天气降临,一切美好的愿望和已经付出的辛劳就会瞬间变得支离破碎,所以老吴的笑容里隐藏着淡淡的灰色,心过多地在杏花上牵着。

5

老吴的一个“杰作”是在另一档子红梅杏林的地头上很威严地架设着。天气如何变化老吴没能力改变,但这个“杰作”足以见证他要消灭什么的决心。杏树下搭着用两根木棍支起的小架子,架子上方的横木中间吊着一块方砖,方砖下面戳着三根铁钎,正对着一个洞穴,洞门被土块堵着,同时与横木中间部位下坠的木棍一头,栓着红布条子,也被这块土疙瘩压着,一旦有什么东西出洞顶开了土块,红布条子松开,方砖迅即将三根铁钎打压下去,出洞的东西就会被戳穿。老吴为什么要准备如此残忍的预设“机关”呢?

蛤蛤,是俗名,因为视力低弱,西海固农民们形象地叫它瞎瞎(ha ha)。不知什么时候谁给它起了中华鼹鼠的学名,自此蛤蛤甚是骄傲,也助长了深挖洞穴的歪风邪气,在一些适宜的地段制造了不少窟窿眼睛,于是一场“灭鼠运动”在二十几年前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那些年天干火着雨水很少,不具备“水攻”条件,只能“毒攻”。在以毒攻毒策略中“灭鼠灵”有了市场,因为蛤蛤危害的范围太过广泛,非但没有消灭多少,反而使鸡鸭猫狗和鸟雀大面积销声匿迹,坊间一度戏称麻雀为防绝种,存活下来的那部分乘着拉货的火车逃往新疆。生物链遭到破坏,没有了鸡鸣狗叫,人类显得很寂寞。不过那次“灭鼠运动”以后蛤铪猖獗的势头还是有所收敛,但生于地下惯于黑暗的习性,自经历“围歼”后隐蔽的能力显著增强,不过遇到合适的环境又会活跃起来,个头更加肥硕,成了名副其实的“硕鼠”。

大概几千年前《诗经》所记载的“硕鼠”就是现在蛤蛤的祖先。黎民百姓面对当时“硕鼠”不“肯顾”、不“肯德”、不“肯劳”的悲惨境地,在“无食我黍”、“ 无食我麦”、“ 无食我苗”的牢骚情绪中坚定了“逝将去女”的决心——逃亡也是一种生存策略。但没有了“黍”、“ 麦”、“ 苗”的供应,蛤蛤探索出了一条求生存谋发展的地下同道,在黑暗的世界里觊觎建立“宫殿”的梦想一直延续至今,然而残酷的现实与梦想背道而驰,蛤蛤越来越看不到“宫殿”到底是什么样子。因为长期在黑暗中像贼一样行走,其视力一代不如一代,于是就顺理成章地成了”瞎瞎”。不过一种功能的减弱或消失预示着另一种功能的强大。据外国科学研究,蛤蛤的立体嗅觉感在判断食物具体方位方面十分准确。除此之外,蛤蛤继承了祖先的基因,加上后世的实践,练就了无比强大的尖爪利牙,掘土挖洞蚕食树根的威力不亚于挖掘机,尤其在毁坏田园、林地、滩涂方面简直是小菜一碟。也可能是《西游记》里土行孙的同类,但又不像,土行孙帮过孙悟空,而蛤蛤生活在地下,传吃庄稼和树根,一直扮演着坏倯的角色。在黄土地上见到有隆起来的土堆,下面一定有一个蛤蛤洞,这是能观察到的,但劳作的人为什么时常会有突然把脚陷进土里的遭遇呢?散坑——被浮土、杂草掩盖着的散坑蒙住了有经验的双眼,所以像老吴那样阴治蛤蛤的办法也流传下来了。

6

小时候在农村见过打蛤蛤的家当,但时过境迁已不记得怎么操作了,今日得见,眼前一亮。

围着老吴预设的“机关”细细观察,我想蛤蛤是干了不少坏事,但它在地下为了活命也吃一些害虫,客观上减轻了害虫危害庄稼的程度,可害虫对于一颗枝繁叶茂的杏树来说,它的破坏作用是有限的,甚至可以忽略不计,而哈哈就不同了,一旦挨到杏树的根部,另一番凋敝的景象就出现了——枝叶枯萎,坐果干瘪,再遇上干裂的日晒和风吹,失去根的支撑,僵硬的身躯歪斜着,只待一日轰然倒地。

当下,时有类似于蛤蛤这样的蛀虫危害一方的事情,在山里山外传来传去。仅拿老吴的一亩三分地里来说,蛤蛤不除,红梅杏树何以安心展枝杨花!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