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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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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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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忆与秋思

初到城市的那年秋天,我像一片被时代急流卷走的落叶,飘零于钢筋水泥的丛林之间。城市的繁华如星海璀璨,却也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压得人喘不过气。钢铁架构冰冷如刃,割裂了完整的四季。在这里,秋天只能从写字楼冰冷的玻璃幕墙中勉强窥见——空调外机滴落的水珠,像寂静的眼泪;雨后柏油路上渐渐蒸发的水痕,是它唯一的低语。

日复一日,我穿梭于混凝土高楼之间,连抬头看天都成奢侈。故乡扫落叶时的沙沙声,已遥远如模糊的歌谣;从一片执拗不肯坠落的黄叶触摸秋天的温度,也成了再难重温的旧梦。

记忆中的秋天,是大地谱写的一首生命史诗。玉米秆在风中欢唱,红高粱似火焰燃烧,向日葵垂下沉甸甸的头。田野之间,稻谷与泥土的芬芳交织弥漫。云朵如絮,温柔地铺满天空——那是一幅野性而丰饶的画卷。

可这绚烂景象的背后,却是土地深藏的贫瘠。土层薄如蝉翼,留不住雨水,年复一年的歉收像生锈的镰刀,在每个人心上割开细密的伤口。村干部许诺的美好蓝图,在一次次的落空中渐渐褪色。鸡鸣依旧劈开黎明,却始终唤不醒沉默的群山。

父亲手持油灯守在晒场,那微弱的火光照见的是生活的重量;母亲仔细挑拣发霉的玉米,颤抖的指尖一次次揪紧我的心。就在那个秋天,命运的齿轮开始悄然转动。一纸辍学通知,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推动着我离开了熟悉的校园和故乡的土地,朝着未知的城市方向前进。辍学那天,墙角的牵牛花在风中瑟缩,藤蔓却仍死死缠住斑驳的土墙——如同我紧攥课本,不肯松开命运最后的绳索。

十五年芦苇编织的光阴里,我不断眺望山外的世界。可当我真正踏上城市的土地,才发觉憧憬与现实之间横亘着深谷。故乡的秋仍在记忆中灼灼发亮,命运却已将我推向完全相反的轨道。那一纸通知斩断的不仅是学业,更是我与土地之间最后的连结。

城市以玻璃幕墙反射冷光,照见我惶惑的身影。我试图在行人脸上寻找一丝熟悉的温度,却发现每张脸都写满自己的故事,无暇他顾。我握着扫帚清扫街道,在落叶间拼凑未知的将来。这里的秋天如同被驯服的盆景:行道树按时落叶,菊花整齐开放,秋风都像有了既定方向。从乡镇移栽来的梧桐,褪尽了山野气息,一如电梯镜面中那个逐渐陌生的自己。

我学着用标准普通话交流,以模式化的微笑示人。直到某个加班雨夜,我在街头跌倒,雨水混着泪水砸向冰冷的地面。无人留意我溅满泥泞的裤脚,就像无人在意那些正在消失的乡镇集市。

我想起故乡的秋雨,总是带着泥土气息,轻轻落在草垛上,飘进母亲晾晒的棉被里。而此刻包围我的,只有钢筋混凝土冰凉的体温。

二十多年悄然而逝。我仍会在某些恍惚的刹那,听见谷垛里老鼠窸窣的声响——那里面藏着童年时的不安与期盼,藏着母亲深夜纺线的嗡鸣,父亲月下修补农具的身影。

如今的故乡秋天是什么模样?崖边的野菊是否还在倔强开放?我忽然明白,我所眷恋的从不只是一缕炊烟,更是在与城市文明的碰撞中,那一份与土地血脉相连的归属。

每一个离乡之人,或许都是秋天的候鸟,在钢铁森林与泥土芬芳之间往返迁徙。我们身上烙着时代的印,在身份夹缝中摸索前行。而我也终于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渐渐看清自己的坐标。

如今,我不再彷徨。我深知这份从迷茫到归心的旅程,并非是简单地退回过去,而是以更从容的姿态,在城市与故乡之间找到安顿。在城市的喧嚣中,我将故乡的质朴与坚韧融入日常。工作之余,我会参加一些民俗文化活动,与同样来自乡村的朋友交流,在他们的故事里重温故乡的温暖。我在阳台上种出来自故乡的野菊,每当看到它们绽放,仿佛就看到了故乡的田野。在秋日,我会精心复刻母亲炖的浓汤,那熟悉的味道,让我在城市的寒夜中也能感受到家的温馨。

我学会了在城市的规则中奋斗,也保留了故乡赋予我的纯真与善良。我带着这扎根于城市的乡土情怀,不再盲目追逐城市的繁华,而是以平和的心态面对生活的起伏。我明白,故乡是我的根,城市是我成长的舞台,我将在这两者之间自由穿梭,让生命在时代的风中,开出属于自己的花,在城市与故乡的交织中书写独特的人生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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