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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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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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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峡之经纬

长江三峡有几“峡”

1985年4月14日,二十岁的我,从家乡云阳县城坐船东下第一次出川。因为郦道元脍炙人口的《三峡》华章让每一位读者留下烙印,经过约一百九十三公里的长江三峡航道时,我一直在左右船舷和尾部甲板之间不停地更换位置,从不同角度与方位,几乎是全程观赏完两岸的奇绝风光。

此时,我眼中的三峡并不全是高而险的山岩和绝壁,很多江段地形比较宽阔,打破了固有的“郦道元之三峡”的认知。比如出瞿塘峡后,巫山县大溪乡至巫山县城这段就不是峡谷;湖北宜昌市三斗坪镇这一段更宽阔,江面宽度超过了一公里。对,它的学名就叫“宽谷”。

后来,我从众多的资料中知道,长江三峡由峡与峡之间的宽谷组成,从上游至下游的排列次序为:瞿塘峡→大宁河宽谷→巫峡→香溪宽谷→西陵峡→庙南宽谷→西陵峡。

这岂不是有了两个西陵峡么?长江三峡不成“四峡”了吗?

郭沫若先生早就告诉我们有两个西陵峡。1961年,他坐船经过三峡时曾作《过西陵峡(二首)》,诗前自注:“自秭归至青滩为上峡,自石碑至南津关为下峡,中段较平衍,不足以峡名。”

1981年12月,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编、水利电力出版社出版的《三峡大观》中,十分明确表述西陵峡“分东西两段,中间为长约31公里的庙南(庙河至南沱)宽谷所分割”。同时,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西南师范学院地理系与长江航运管理局重庆分局联合编写的《长江三峡》里,把西陵峡也划分为东段与西段。

从地形与地貌的构成来说,长江三峡确有四个峡。但是,如果要改名“长江四峡”,估计没有人不反对。三峡之名,在世人心中已根深蒂固。

老子说:“三生万物。”《说文》释义:“三,天、地、人之道也。”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三”被视为吉祥数字,具有丰富的象征意义和文化内涵。很多年前,我曾在一幢商业大楼乘坐电梯,发现楼层按钮上竟然没“4”,却用“3A”替代。“4”与“死”“失”谐音,不吉利,忌讳。

三峡之名,最早见于西晋文学家左思《蜀都赋》“经三峡之峥嵘”。之后,东晋辞赋家袁崧《宜都山川记》、南北朝文学家盛宏之《荆州记》、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水经注》都沿用“三峡”之名。尤其盛宏之、郦道元的著述中还提及打鱼人的歌谣:“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这表明三峡之名在民间与典籍中都已广为使用,在世人心中已根深蒂固。

三峡第一个峡是瞿塘峡,西起奉节县白帝城,东至巫山大溪,长约七公里,是三峡中最短、最窄的峡。峡中江面只有两百来米宽,最窄处的黑石滩仅一百米左右。历史上,瞿塘峡曾名西陵峡、广溪峡、瞿唐峡、巴峡、夔峡,按地处方位又称西峡、上峡。其“西陵峡”之称,与湖北境内西陵峡容易混淆,难怪杜甫也说“蜀江楚峡混殊名”。《三峡通志》载:“瞿者,大也;唐,水所聚也。又云瞿者,渠也,秋冬水落为瞿;唐者,塘也,春夏水溢为唐。”此为瞿塘峡名之由来。

出了瞿塘峡东口,大溪至巫山大宁河口为大宁河宽谷,长约二十七公里。巫峡西起大宁河口,东至湖北巴东县官渡口镇,全长约四十五公里。春秋战国时期,巫山属于楚国,巫峡曾名楚峡,按长度和地处方位又分别称大峡、中峡。因起点和大部分峡谷在巫山境内而得名巫山峡,简称巫峡。历史上,巫峡名称变化不大,较为固定。

官渡口至秭归县香溪入江口为香溪宽谷,长约四十八公里。西起香溪口,东至秭归庙河村这段是峡谷地貌,长约十五公里,为西陵峡西段;庙河至宜昌南沱村之间约三十一公里的江段为庙南宽谷;南沱至宜昌南津关又是峡谷地貌,为西陵峡东段,长约二十公里。西陵峡因宜昌西陵山而得名。《宜昌府志》《东湖县志》均载:“西陵山在社林铺,县西北十五里,蜀江之险始此。”西陵峡按方位又称下峡。

由此看来,比庙南宽谷长的香溪宽谷可分隔巫峡与西陵峡,比其短的大宁河宽谷能隔开巫峡与瞿塘峡,那么它何尝不是把西陵峡分为了东、西两段?以前秭归、宜昌一带当地的老百姓,特别是川江上的船工们,都把西陵峡分为两个峡:称西陵峡西段为归州峡、秭归峡,把西陵峡东段叫做宜昌峡。我读过多本清末入川的外国人的游记,他们也习惯跟着这么称呼。这样,西陵峡东、西两段加起来才约三十五公里长,比巫峡要短十公里。从真正意义上的峡谷地貌来说,巫峡是三峡中最长的峡,因而过去称其为大峡,不无道理。

历史文献与当代书本中并无“四峡”之提法,即使很多书本与资料上明确有四个峡的存在,也把它划分成“东、西段”,但仍熊只称“三峡”。

我以为,“三峡”之名,不是地理认知的疏漏,而是文化基因的选择,不在于数字的增减,在乎其山水形胜与人文精神之交融也!

金沙江起始处

2024年7月,我从重庆绕道青海玉树州去西藏,为的是要先去看看金沙江的起点。它是一个什么模样?神秘的青藏高原对于我们内陆盆地人来说,总有一种神秘与神奇的感觉。当然,我还要再绕道去看看沱沱河。

金沙江终点我去过多次,在四川宜宾市区的合江门,与岷江交汇后开始称作长江——养育我的母亲河。我出生、成长、生活在三峡地区的长江边,对母亲河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情感。

资料显示,长江源头干流通天河流经巴塘河口后称之金沙江。巴塘河又名扎曲,当地语意为“从山岩中流出的河”,在玉树州称多县歇武镇直门达村汇入通天河。

7月30日下午,我驾车导航终于来到巴塘河口,以为会有一个醒目的金沙江起点标志牌等着我,可拍照留念。这些年各地旅游业兴旺起来,文旅部门都做好了这种服务。可我寻遍附近河岸,没见到任何与金沙江相关的标志物,多少有点失望。

每到一个旅行目的地,我习惯打开手机微信定位,查看当前地图,好在头脑中形成一个方位概念。这犹如我每到一个城市,必去博物馆一样,快速了解当地历史文化与习俗,有助于旅行。一查看,才发现这里并不是金沙江起点,仍为通天河。我手指点着手机屏幕上的地图,顺河道往下游慢慢划动,大约二十五公里处,一条无名小河流入通天河口的地方,开始标注为金沙江。

我疑微信定位有误,再打开导航查看,现在这里就是金沙江起点啊?而且资料上也是这么介绍的。我用的是百度地图导航,妻子手机上有高德导航地图,便打开求证,结果与百度地图显示一致。为稳妥起见,我又用妻子的微信定位,金沙江起点和我微信定位相同,也在下游的无名小河口处。看来导航地图与微信定位有别,金沙江的起点有了两种说法。

这时,迎面过来一辆垃圾运输车,我朝驾驶员挥挥手。他停车后回答了我的疑问:“这里是通天河,金沙江还在下面。”他说了地名,我没听懂,估计是藏语译音或者方言。

我决定去下游,按微信定位找到金沙金的起点,表明我到过。目前我的位置在通天河右岸,而小河口又在左岸,需返回通天河大桥,绕道十来公里才能去那里。

在左岸的沿河公路上行驶了几公里后,我担心走冤枉路,想找专业部门确证一下。于是,在网上搜到玉树州水务局的电话,打过去咨询金沙江的具体起点,并询问是否设有标识牌?

“没有金沙江起点标志牌。”接电话的一位男性工作人员解释:“我们以青川两省交界处为准,上面是通天河,下为金沙江。那里有界碑。”这样,金沙江的起点有了三种说法。反正“青川交界处”还要往下游走,我想探个究竟,继续前行。

大概又走了五公里,路过一个小村子,几个村民正在公路上翻晒收割的青稞。我选择一位年轻人问路,他说要到四川德格县才是金沙江,还有一两百公里路。这个说法我感觉欠妥,马上改口询问与四川交界处还有多远,他回答十公里左右。

终于看到设置在公路里侧的“青海四川1号界碑”。我下车,环视四周,左边为山,右边临河,没有明显的分界特征,比如山沟、脊梁、河湾,或者突出的岩、崖等物理特征,这与我心目中想象的金沙江起点有些差距。我仍想找到那条无名小河。

再向前行驶了约两公里,进入四川石渠县真达乡真达村,村边一条小河汇入伴了我一路的通天河。对照手机上微信定位地图查看,没错,正是那条无名小河——金沙江的起点。

村子很小,静悄悄的,路边坐着一老人和小女孩。小女孩很小,老人又听不懂我的话,但他指了指前方,有个小商店,意思是去那里问问。

小商店老板六十多岁,河南人,来这里很多年了。他听得懂我的话,肯定地告诉我,通天河从这里之后就叫金沙江了。我接着打听村旁这小河的名字,遗憾的是他不知道。小商店内的门边坐着三个中年藏族男人,看样子是来玩耍的当地牧民。问他们,也都不知小河的名字。小河对岸有个加油站,来来往往的人多,想来加油工应该知道。满怀希望地开车过去,结果仍是不知。我索性不打听了。

我手机上装有“今日水印”软件,站在无名小河的入江口,多角度拍了几张照片,时间、天气、地名、经纬度、海拔等数据清晰地显示在上面。当然没有小河名。我想,这已足够了,而且金沙江起点的“三种说法”我都到过。有时想来,做很多事情往往是为了一个“心瘾”。

第二天早上,我忽然想起,两天前路过石渠县城时,曾找水务局一位女士打听雅砻江的情况,得到热心的解答。而无名小河就在石渠境内,怎么不问问她?很快,女士回我短信,从“四川省河湖长制信息化平台”查到小河的名字:则巴河。

这下我心满意足了。

二十天后的傍晚六点多钟,我经不冻泉、唐古拉山口,过那曲、拉萨、林芝、左贡、芒康等县市,转了一个二千八百多公里的大圈,又来到金沙江边。但不是它的起点,在其下游约五百公里西藏与四川交界处的318国道老金沙江大桥旁。

头一天九点多钟,途经西藏左贡县东达山口时,这里海拔五千一百三十米,是318国道的最高点。我兴致勃勃地打电话给老同事郑中天,文绉绉地说:“郑老师,我正行走在您当年挥洒青春和热血的地方!”

郑老师也是我文友,年长我二十来岁。六十一年前,他在这一带参与318国道建设长达六年时间。在他创作的小说中,我读到过东达山的故事。可此时,接我电话的郑老师正躺在病床上输液,声音微弱:“前几年我曾想沿318国道走一遍,从建设者变为旅行者。遗憾的是临行前冠心病发作,这愿望今生再也无力实现了。”听到这里,我心里沉甸甸的。

郑老师继续说道:“不知那座金沙江大桥还在用没得?六四年建起的。我第一次去物资供应站背炸药时,桥没修好,还是坐藏胞的牛皮筏子过的河。”此时,我已眼泪汪汪,哽咽地回答:“明天,我去帮您看看!”

第二天下午六点多钟,我站在了四川巴塘县竹巴龙乡的老金沙江大桥旁。可眼前的大桥已断毁,剩下左岸二三十米长一段,湍急的江面另有三个桥墩冒出一小截。我想,怎么给郑老师解释呢?

在桥旁,碰到一位干部模样的人。竹巴龙乡政府、派出所、卫生院、学校等单位分布在离老桥五十至一百米范围内,有可能是其中一个单位的工作人员。他告诉我老桥断毁的原由:二十年前,318国道改造,新建了一座金沙江大桥,老桥就没再用了。谁知2018年的时候,一个月之内,上游一两百公里的地方先后两次山体滑坡,金沙江形成了堰塞湖。在排险泄洪时,新老两座大桥都被冲毁了。他指了指下面不远处说:“你看,那就是新桥,也是断的。”这座断桥我刚看过,旁边立有一块大石碑《金沙江大桥抢通简介》:武警某部交通三支队用22天时间,另建起一座上承式铁架的金沙江大桥,保证了川藏“生命线”的畅通。

我脑海中一闪,这碑的内容,不就是我对郑老师最好的解释吗?

然后,我又在断毁的老金沙江大桥下,捡起几块鹅卵石,带回重庆去,送给郑老师做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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