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把蚕豆设定为初夏第一味,我觉得是有道理的。立夏一到,青蚕豆即上市,人们竞相采买回家尝新。
立夏吃蚕豆,已经成为如东乡里人家的一种庄重仪式。汪曾祺先生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新蚕豆之嫩者,以腌芥菜炒之,甚妙”。当人们将这道佳肴盛放在青瓷碗中,那碧玉般的嫩蚕豆与瓷碗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仿佛是时光深处传出的神秘密码,轻轻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清人汪士慎有一首《蚕豆花香图》诗:“蚕豆花开映女桑,方茎碧叶吐芬芳。田间野粉无人爱,不逐东风杂众香。”诗中淋漓尽致地道出了蚕豆的孤清与倔强。
查阅资料得知,蚕豆由西域传入。西汉时期,张骞从西域带着一颗青碧如玉的蚕豆种子,伴随着悠悠的驼铃声,沿着那条充满传奇色彩的丝路,一路向东跋涉而来,终于落户中国。明代李时珍说:“豆英状如老蚕,故名蚕豆”。从那时起,蚕豆便拥有了这个兼具农事意象与诗意美感的名称,自此在历史的长河中熠熠生辉。
蚕豆还有罗汉豆、坚豆、大豆等别称。
蚕豆有很多种吃法,可以煮着吃、炒着吃、炸着吃等等。如东人吃嫩蚕豆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青蛙抱玉柱”,实际上就是蒜苔炒嫩蚕豆。嫩蚕豆米在热锅里一炒,会自然蹦开,配上切成两寸长的蒜苔,果然有如青蛙抱玉柱一般的生动。还有以青蚕豆、火腿粒,用铜锅焖米饭的做法,有名“火腿蚕豆饭”,这可能属于高雅的吃法。
在我们老家,不仅吃青蚕豆,更多的是吃老蚕豆。老蚕豆的吃法很多也很“土”,直接炒着吃,泡开煮着吃,用温水泡开,去皮成豆瓣,晾干炸成兰花豆,或用腌雪菜烧豆瓣汤,等等。
祖父当年吃得比较多的是“烹蚕豆”。将老蚕豆在锅里炒熟,然后以盐开水突然向热锅里一“激”,热蚕豆忽然遇水,随着嘣的一声,腾起一股白烟,锅里的蚕豆全部开裂,再在锅里坐上水焖一会,加点香料,祖父就用它作下酒菜。烹蚕豆的好处是软、粉、香,我往往坐在祖父旁边,我以烹蚕豆陪祖父饮酒。
祖父还多次做过蚕豆豆瓣酱。蚕豆豆瓣酱的做法与黄豆酱相似,将泡好的蚕豆剥成瓣,晾干,拌上面粉,铺放在簸箕里,在上面盖一层洁净的纱布,再覆盖上青茅草,闷一周左右时间,发酵成“豆瓣黄子”,然后,放在太阳底下晒干,与食盐、姜蒜末搅拌均匀,泡水,再把豆酱缸放到太阳下晒,这以后,就是把一切交给时间。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豆瓣酱便成了人间至味,有豆瓣酱的日子也便更有滋味。祖父的蚕豆瓣酱和烹蚕豆,陪伴我度过了温馨的童年时光。
当年,在如东袁庄,有一个叫十灶园的地方,盛产一种颗粒大、籽儿扁的蚕豆——牛踏扁。这种蚕豆呈扁圆形,中间略有凹陷,就像不小心被牛踩扁的样子,因此得名。人们就叫它十灶园蚕豆,或“十灶园牛踏扁”。这“牛脚扁”蚕豆,不仅个儿大,籽粒饱满,而且肉质鲜美。
说起来让人难以置信,这牛踏扁蚕豆只有十灶园这地方长出来的才大,才扁,才好吃,有人将这种蚕豆留作种子,试图种到其他地方,然而,却怎么也长不出“牛脚扁”来,即使种在与十灶园只有一墙之隔、一河之隔,长出来的蚕豆不仅颗粒不大,口感和味道也相差甚远。后来,有南京农业大学研究人员来到这里,终于解开了“十灶园牛脚扁”之谜,因为十灶园的土壤里富含钼。钼是所有豆蔻植物生长所需要的元素,所以十灶园能长出“牛踏扁”蚕豆来。现在的“牛踏扁”已经很普遍,立夏一到,农村里不少地方在收购这种“牛踏扁”蚕豆。我留意了一下,这种蚕豆与当年的牛踏扁蚕豆无异,我估计或许是现在的复合肥里加入了钼元素的缘故。
牛踏扁蚕豆的称呼形象地描绘了蚕豆的形状,同时也带有浓厚的乡村生活气息。
初夏的蚕豆,不仅带给人们美味,而且宛如一位隐匿在时光深处的画家和诗人,默默地描绘着乡村的初夏景致,谱写出属于自己的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