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展馆里,当我看到稻床的时候,仿佛遇见一位久别的老友,一种亲情油然而生。
稻床是旧时农人的脱粒工具,一米左右见方的木框,中间有一横梁,横梁上架着数根荆条。人们习惯叫它稻床,但在我的印象中,在上面掼麦的时候比掼稻多,准确地说应该叫“麦床”。
在《中华农器图谱·古代农器·脱粒农具》中有“稻床”条目:“稻床是稻谷脱粒器具:‘…….床以木制,四足前俛后仰,床面横贯以竹,若帘然,农人两手持稻,以穗击于床,使谷脱于地……’”。条目将稻床的形状、结构和使用方法都交待得清清楚楚。不过,老家如东的稻床不是倾斜放置的,而是平放着的。
记得我小的时候,麦收时节,就跟着父亲学掼麦。场院里,面对面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在稻床上掼麦子,大人掼一下,孩子也掼一下,大人再掼一下,孩子也再掼一下……多么温馨的场面!这就是我和我的父亲。当年父亲正年轻,他举起的是一小捆麦子,我攥起的只是一小把或者几根。我学着父亲的模样,把麦子高高举过头顶,然后使劲向稻床掼去,麦穗撞在稻床荆条上,麦粒沙沙地撒到地上。父亲哈哈笑着,兴奋地说:“好了,我儿子会掼麦子了。”我也得意地笑着。
只一会儿工夫,我的脸上身上就满是汗水,父亲放下手上的麦捆,用手擦去我脸上的汗水,顺便刮一下我的鼻子,笑我是个“细花脸儿”,我也伸手摸摸父亲粗糙黝黑的脸说:“你是个‘大花脸儿’”,说得父亲哈哈大笑起来。
在稻床上掼麦掼稻,是一件极苦的农活,它不仅耗费人的体力,累人,伴之的还有呛人的灰尘,特别是在时值盛夏时节掼麦,苦热。掼麦讲究的是太阳好、干燥,这个时候掼,麦粒才容易掉。因此,在掼麦子的时候我往往会想起那句“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碳贱愿天寒”的诗句,我也仿照诗的原意改成“可怜满身都是汗,为了掼麦愿日烈。”掼小麦不仅要受到太阳的烤炙,更要遭受刺人麦茬的戳,割下的麦茬犹如针尖一样,每掼一下,锋利的麦茬便无情地戳在人的手上脸上,麦芒钻进衣领里,刺得浑身很难受,汗水流进眼睛里,腌得生疼……
记得一年端午节,我正跟父亲在场上掼小麦,城里的亲戚回来,他看到这一场面,觉得好玩,便走上前来,抓起一把麦子在稻床上甩了几下,说掼麦子真好玩。我听了,恨不得走上去搧他的嘴巴。你以为掼麦惬意呀!
从蹒跚学步起,我就跟着父亲在稻床上“掼”稻子麦子,从在上面掼着玩,到正式掼,此后一直没有间断过,直到参加工作以后,每到大忙时节我还会回家伺候稻床几天,因此,我与稻床之间的感情是无法言说的。掼的时间掼长了,我会倚坐在稻床上,喝水休息,这时候,我仿佛听到稻床在轻轻为农人的辛苦叹息。
直到上世纪90年代,联合收割机才终于开进我家的麦田。这时候的父亲已经年近古稀,他的掼麦子的手已经举不过头顶,只能将打麦场让给收割机。当收割机在我家地里作业的时候,父亲围着它默默地转着,我知道他心里有点不服气机器,他还在眷恋他的稻床。不过,当他看到只是转眼功夫收割机就收获完了我家几亩麦子,而且把麦籽直接运送到场院,这时候,父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我发现父亲的表情很复杂,笑容里含有许多内容。
面对稻床,我想起掼麦子的岁月,想起和父亲一起掼麦子的日子。而稻床依然无声地倚在展馆一角,我发现它似乎要向我说点什么,稻床一定是有记忆的,它抑或是要跟我诉说千百年来农民劳动的艰苦和生活的不易,抑或是要感慨今人生活的幸福和日子的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