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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同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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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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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个画家

在我家老屋墙面上,有许多用毛笔勾画成的圆圈,那是父亲留下的。

春天,吃午饭的时候,一女子神情紧张地领着小孩来到我家,嘴里甜甜地叫着:“大叔,麻烦你给瞧瞧,看孩子是不是惹了“蛤蟆乌儿”。

小孩子歪着脑袋,用手捂着腮帮子,嘴里不停地“嘶嘶”吸气。父亲撂下手里的饭碗,走过去,把小孩的手拿开,眯着眼睛看看,又用手在小孩的耳朵后轻轻摸一摸,说一声:“是咧,都肿了。”那时,我已经知道这叫腮腺炎,可以送医生治疗的,打几针,或者输液,但人们就是相信我父亲。

父亲会“窝”蛤蟆乌儿。

如东西部的乡下人把小蝌蚪叫“蛤蟆乌儿”,蝌蚪是蛤蟆的籽儿,说成蛤蟆乌儿是有道理的,同时,把腮腺炎也称为“蛤蟆乌儿”,这就让我有点费解了。腮腺炎的位置在腮帮子后边,小肿块,很疼,而且伴有发热现象,是小孩子常犯的病。

听父亲肯定地说是蛤蟆乌儿,女子便放下心来,这以后便是父亲的事了。

父亲从家里柜子上找出一块墨和一支秃头毛笔,又去碗柜拿一个碗,反过来,到水缸里蘸一点水在碗底,拿墨在碗底磨成墨汁,然后用毛笔在上面调一调,开始为小孩“治疗”。

父亲窝蛤蟆乌儿手法很简单,让孩子的母亲抱住孩子的头,将腮帮子凸显出来,然后将蘸足墨汁的毛笔,拿在手上,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一边在孩子腮帮处圈成一个圆圈,又把圆圈里面全部涂黑,再提笔在我家墙壁的某块砖头上画圆圈,画好后,又在圈儿里一笔笔勾勒,描成的图案有点像文字又不完全是,有的说像个“赖”字,也有的说像个“敕”字,还有的说这根本就不是字,说这是“符”。因为帮人窝得多了,我家的外墙上便布满了父亲的“杰作”。我问父亲画圈时口中念念有词念的是什么。父亲说,这是咒语,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我多次看父亲窝蛤蟆乌儿,细心听,分明已经听清。那次,我跟父亲说:“你念的是‘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连续念了三遍,对不对?”父亲瞧瞧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说了一句话:“不管念的是什么,只要能把病‘治’好。”在父亲眼里,只要能够让孩子快快康复,只要能保证一个个家庭平安就好。有一次,生产队的龚队长来送孩子窝蛤蟆乌儿,他对着墙面数那圈圈儿,居然没数清,笑骂:“你个老孙能的,画这么多圈儿,我都数不过来!”父亲就是用这简单的方式,为乡亲做好事,从而受到人们尊敬。

常常因为帮孩子窝好蛤蟆乌儿,父亲的那碗饭早就凉透了。孩子母亲过意不去,便说几句感激的话。父亲也不说什么,只是说,明天再接着窝。你还别说,那孩子今天蔫蔫的,窝了两次以后,就又活蹦乱跳起来——好了。

父亲不仅会窝蛤蟆乌儿,还会“泼丹”。村子里谁生了丹毒(皮肤表面生有连片实心红疙瘩,钻在肉里疼),就来找父亲泼丹。父亲的方法也很简便,叫人家用盆子端来浓茶叶汁液,在“丹”面上一遍遍地擦洗,父亲又叫来人在我家屋檐的四个角各抽数根檐草“备用”。父亲在用茶叶汁洗好丹毒部位后,一边念动咒语,一边将屋檐草点燃,然后把盛茶叶汁水的盆子倒扣在点燃的檐草上,整个程序就算结束了。经过数次的“泼”,那丹毒居然慢慢好了。我一直猜测,一定是浓茶叶的汁液对丹毒具有解毒效果,是墨汁对“蛤蟆乌儿”有消炎症作用,念动咒语是一种心理“疗效”。

父亲的这些“技艺”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我不得而知。父亲就这样尽心尽力为众乡邻服务,我家房子四个角上的檐草都被抽豁掉了,家里的黑墨也是换了一块又一块,父亲却乐此不疲。

老屋拆除的时候,父亲已经离世多年,我从废墟中看到许多带圆圈的砖块,便又想起父亲为乡亲们窝蛤蟆乌儿的往事,这一个个圈圈儿,便是父亲人生中的精美画作,我觉得把它们保存下来就是对父亲的最好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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