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一天夜里,我忽然被一阵鸟叫声惊醒,我爬起来:“有隔断鸟!”老伴被我吵醒,说哪来的什么鸟,你是做梦吧?咦,我刚才明明听到隔断鸟叫,那种奇特的声音怎么可能有错呢?
隔断鸟是一种“候鸟”。关于候鸟一说,是我个人判断,因为隔断鸟总是在水稻栽插的季节准时来到我们这里。江海平原上,麦子收去,大田里灌了水,准备栽秧了,这时候,田野上便传来“隔断——隔断——”的叫声,人们知道是隔断鸟来了。隔断鸟叫起来很特别。虽然是隔断二字,但它将“隔”和“断”两个字做了处理,一是不连贯,二是没有平均用力,“隔”音很轻,而且短促,“断”音重,且拉得很长,发出的声音“隔”几乎听不到,只听到“断——,断——,断——”
隔断鸟动作很灵敏,跑得快,飞得也快。秧苗越长越高,成片的稻田里,秧行已密,满眼绿色。在田间正走着,忽然听到“断——”地一声,有隔断鸟。但当走近的时候,鸟声戛然而止,只见秧棵子一阵晃动,鸟就不见了。你还在那里察看的时候,它却已经从另一个地方冒出头来,又在“断——、断——”地叫了。
我一直没有弄清楚隔断鸟的学名,只是跟着乡人这样叫它。隔断鸟的个头高,腿脚长,脚爪张得很开(这是我从田埂上隔断鸟留下的脚印发现的),隔断鸟的身子簇成一团,身体的比例似乎有点失调。但从隔断鸟的步态来看,却又很匀称,它们走在稻田边上,显得从容而优雅。
当年,乡人还时常用秧棵子为隔断鸟“做”窝。就是栽秧的时候,有意在秧田间栽下整把整把的秧苗。在稀疏的秧行中,老远望去,很是显眼,那便是“隔断窝”。这些鸟窝也不一定只是隔断鸟入住,其它鸟也有可能落入。大片大片的稻田,秧株上有各种昆虫,飞来飞去,正是鸟儿鲜活的食物,这时稻田间水汪汪的,小鱼小虾及其他浮游生物也很丰富,这对野鸟们具有吸引力。当然,隔断鸟更多时候是自己做窝。它们的窝不一定都在稻田里,芦荡里也有其踪迹。到一定时候,隔断鸟便会在窝里下蛋,孵化小隔断鸟。
农人下田薅秧草,时常能从“隔断窝”里拿到隔断蛋或刚孵化的雏鸟。隔断的雏鸟和蛋我都见过,且吃过隔断蛋,也养过小隔断。
隔断蛋蛋体不小,蛋壳上带有斑点,却受到乡人的看重,获得一只,总要煮给自己的宝贝儿子、孙子吃。说是能治百病,能消灾避难,灵验得很。当年的乡里孩子,几乎都吃过隔断蛋。孩子们在吃隔断蛋的时候,多半不轻易下肚,总要在手上盘弄好一阵,以此作炫耀,让小伙伴们眼馋,最后才慢慢吃下去。颇为得意。
小隔断鸟很好玩,长腿,乌嘴,青眼,黑绒毛,浑身黑笃笃的。捧在手心里,软乎乎的,样子很可爱。
我们将小隔断跟家里小鸡一起喂养,小隔断叫起来跟小鸡差不多,“叽叽叽”的。我们用碎米喂它,设法捉小虫子喂它,但是,不几日,它不是让哪只馋猫给捉了去,便是自个儿死去。终于知道,野生的毕竟是野生的,驯养起来很难。
我们很喜欢隔断鸟,但是它终于在我们这儿待不长,待水稻垂下黄灿灿谷穗的时候,它们便又悄悄飞走了。不知道它们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它们飞向何处。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这是唐代诗人张志和《渔歌子》中的一句,描写的是初夏时节的景物:桃花水涨,白鹭纷飞,鳜鱼肥美。我一直怀疑,诗中的桃花水是不是指代稻田,白鹭是不是隔断鸟?一次巧遇,我认识了一位鸟类专家,从他那里终于打听到:隔断鸟,学名董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