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孙同林的头像

孙同林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9/25
分享

畚箕在时光深处闪光

年近古稀,忽然想起祖父的畚箕来。祖父的畚箕在我的记忆里已经沉淀了六十多年。

畚箕是一件普通农具。祖父用它挑泥,用它担灰肥下地,也用它装运各类杂物。记忆中的祖父不过五六十岁光景,脊背还挺得很直。天刚蒙蒙亮,他便取下挂在墙上的畚箕,从灰塘里挖起灰肥,一担一担送到地里去。我总爱跟在祖父的身后,跑来跑去,看他端着畚箕将灰肥撒进麦田,畚箕斜倚在田埂上,太阳光透过竹篾的缝隙,漏下细碎的光斑,落在泥土里。

坐畚箕是乡下孩子独有的乐趣。记得我第一次坐畚箕,大抵五六岁的样子,是去二十多里外角斜乡下的嬢嬢家。前一晚听祖父说要带我去,我兴奋得睡不着,追着祖父问路线、问路上有没有河、有没有狗。祖父一一作答,最后与我约法三章:“必须自己走,才带你去。”我拍着胸脯应下:“不就二十多里路吗,我肯定行!”祖父不再说什么,他把平日里挑泥的畚箕拿出来,擦拭得干干净净,在一头铺了层柔软的稻草,另一头装着带给嬢嬢的新米。我问祖父为什么要带畚箕呢,那点米不是可以扛在肩上吗?祖父并不理我。

第二天清晨,我围在祖父身前身后蹦跳,祖父叮嘱我:“省点力气,留着路上用。”我满不在乎:“没事,我有力气!”我们吃过早饭就上路了。可是刚走出三四里路,我就觉得小腿开始发酸,我蹲在路边耍赖要歇脚,祖父脚步都没停,板着脸说:“咱们说好的,你自己走才带你来,现在怎么办?”这时,我忽然明白祖父为什么要带畚箕来。他畚箕都准备好了,怎会真丢下我?有了祖父的畚箕,我便来了精神,爬起来甩甩膀子,咬着牙坚持往前走。

没多久,我们走进了“陈家夹路”——一条夹在两条河中间的小路。祖父边走边给我讲陈家夹路的故事:从前有只黄猫成精,经常化作美女在夹路上勾引路人,后来河里游来一条大蛇,趁黄猫精作恶的时候窜出来将其缠住。黄猫精又是咬又是放臭屁,使尽招数,却始终挣脱不开,最终被大蛇缠死。祖父总爱讲这些没头没尾的故事,我听得又怕又着迷。走在路上,路边的草尾扫着腿脚,我很担心草丛里会钻出黄猫精来。

又走了一阵,祖父忽然叫住我。祖父把两个畚箕里的东西归拢到一头,弯腰将我抱进铺着稻草的畚箕里。顿时,我被稻草的清香和竹篾的气味包围。“坐好喽。”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背,扁担一上肩,我便随着畚箕晃悠起来。

土路坑坑洼洼,畚箕摇摇晃晃。我扒着畚箕往外看,蝴蝶在眼前飞舞,狗尾巴草撩着畚箕,扫着我的脸蛋。祖父“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和着扁担的“吱呀”声,像一首温柔的歌。走累了,祖父把担子歇在一棵大树下,从怀里摸出一颗糖果剥开塞进我嘴里。我含着糖,看他用袖子擦额头上的汗水,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畚箕上。我爬出畚箕来,坚持着自己走——只是最初的兴奋,早已消散在漫长的路途中。就这样,我在畚箕里坐一会儿,再下地走一段,最后一次坐在畚箕里时,我竟睡着了,醒来时看见祖父正蹲在路边,用袖子轻轻擦我嘴角的口水。“小懒虫,都快到嬢嬢家了。”他笑着说。

我们在嬢嬢家住了一宿,第二天,临走时嬢嬢往畚箕里塞了块花布,说是给我做新衣裳。返程路上,我坐在畚箕里摸着花布,看风把祖父稀疏的头发吹得乱蓬蓬的,畚箕上的阳光暖融融的,好惬意。后来,我还坐过几次祖父的畚箕,但一次比一次坐的时间短,直到再也坐不下那只畚箕。

祖父依旧常挑着畚箕下地干活,我发现他的脊背越来越弯,挑担时,畚箕竹篾发出的“吱呀”声也增添了几分沉重。

祖父离世那天,也是一个清晨,和当年他第一次用畚箕担我去嬢嬢家时一样。堂屋里,那只畚箕还挂在墙上,只是竹篾的颜色变得更深了,像是藏了更多岁月。送葬的队伍走过田埂,我忽然想起小时候跟着祖父的畚箕跑的日子,想起畚箕上发出的“吱呀”声,想起畚箕里稻草的香气,眼泪不由涌了出来。

后来老屋翻新,那只畚箕成为工程施工的重要工具,父亲用它挑砖挑瓦担泥,经过一段时间的历练,畚箕已经破烂不堪,直到房子建成后,再找那对畚箕的时候,却不见了踪影。我问父亲,问母亲和姐姐们,他们都摇头说没看见。此后,我仍时常会想起它来,直到今天——想起祖父挑着它走过的田埂,想起我坐在里面看过的风景,想起映在畚箕上那暖融融的太阳光。

前不久,我把祖父和畚箕的故事讲给我的孙女听。她很关切地问我:“爷爷,那只畚箕现在在哪里呢?”我摸着她的头,望向窗外,望向田野,这时我的眼前仿佛又出现祖父挑畚箕的身影,他走在田埂上,畚箕负重后的“吱呀”声穿过岁月,轻轻落在我的心上。

在我心中,祖父的畚箕早已不只是一件普通农具,它装着我的童年,装着祖父沉甸甸的爱,装着温暖的旧时光,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成了一束永远不会熄灭的光。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