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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同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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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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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小河上的风景

那天,我行走乡间,看到一个“大家伙”在小河里轰隆隆地响着,它不停地从河底捞出淤泥,甩在路边的拖车上,前一辆拖车满了,开走,后一辆拖车又顶替了前车的位置。原来是村子里用在机械清理河里的污泥。这一幕让我想起儿时的罱泥船来。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读小学,冬天放寒假了,会经常跑到河边去风景,看得最多的是罱河泥。在如东农村,流传着一条旧谚:“冬天一船泥,来年几担谷。”罱河泥已成为当时乡村的一种风情。

清晨,罱泥船慢悠悠地划向河心,河面上的薄冰被小船撞破,发出嘎喳嘎喳的清脆声音,听那声音就让人身上发冷。罱泥的船都是小木船,一条船两个人,分站小船两头,他们手握两支长长的罱篙,将泥罱子伸向河底,一张一合罱动起来,一般情况下,罱动三五下,罱子就满了,他们便双手用力夹住,快速上提罱篙,接近水面时,猛地向上一提一甩,随之两手一张,夹着的泥罱子随之张开,里面的河泥“哗”的一声滑进船舱。乌黑发亮的河泥,散发着微微的垢臭,那便是冬麦的上好肥料。农人们或将污泥揽成薄泥浆,直接泼到麦苗上,或是上到泥塘里,待凝固后散到地里去。

读到过清代诗人钱载的《罱泥诗》:“两竹分手握,力与河底争。吴田要培壅,河泥粪可成。罱如蚬壳闭,张吐船随盈。”从诗文中可见,诗人对罱河泥的劳动过程非常熟悉,到了诗人笔下,艰辛的罱泥劳动充满了诗情画意。是的,罱河泥的画面的确很优美,清晨的薄雾笼罩在小河上,小船在薄雾里晃悠,水面上漾起圈圈涟漪;傍晚时分,晕红的落日映在水面上,一会被小船摇得弯弯曲曲,一会被竹篙捣碎,此情此景,的确让人惊艳。

其中一个罱泥人,一直不用罱子罱泥,而是用罱网。罱网不是铁制的专用罱泥工具,而是一种网具,能罱泥,但效率不高。用罱网罱泥时,常能罱到一些小杂鱼,还有潜藏在污泥里的黄鳝、虾和泥鳅等等,这便是罱泥人的小“福利”。不过,他不是将这些“福利”全都归为己有,他会适时送些给生产队长、会计,送些给左邻右舍,于是,他的口碑不坏。

冬天,我和几个小伙伴会找一个朝阳的河坡,坐在一片枯草上看罱泥,那光景的确不错,而且不冷。

罱泥船把小河里的水摇晃出一圈圈涟漪,沙沙地拍打着岸边的枯草;一会儿,会有鱼儿被罱泥船惊动,跃出水面;一会儿会有小鸟从河边枯草丛中飞出……我们也跟船上的罱泥人互动,跟他们学唱“罱泥号子”:“燕子衔泥为筑巢,我替麦苗积肥料,罱泥船在河上摇,担担肥泥垩壮苗”……终于,趁罱泥人不在,我们几个人悄悄解了船绳,将小船划到河心去,一个个将两条腿跨在船的两边,口中喊一声:“一、二、三,一、二、三”,小木船在我们脚下左右摇摆、颠簸起来,一会儿左边的船帮吃水,一会儿右边的船帮吃水,河里的水被小船颠簸得卷起层层波浪,撞击在两边岸上,哗哗地响。小点的孩子吓得连声求饶:“放我上岸,放我上岸”,大孩子摇得更加开心,摇得手舞足蹈,直到那孩子哭了,直到岸上来大人了,我们才终于把船划到岸边去。

我们喜欢摇罱泥船,我们更喜欢第二天赶早到泥塘里捡螺蛳。河泥上到泥塘里以后,螺蛳们慢慢从污泥里面爬出来,钻到沉淀下来的浅水层里“呼吸”,第二天早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泥面,我们拿着扒子在泥面上捡拾,一盆炒螺蛳就成了餐桌上的美食。有时,河泥里还会有黑鱼、泥鳅之类,有的第二天被捡螺人发现,有的直到河泥晾干担下地,才终于露出马脚。黑鱼、泥鳅的生命力极强,这时,它们还在那里扭动呢。

我们看不够罱河泥这道风景,风景里有人有物,简直是一个小小世界。我们还学会了一首罱泥歌:“天子重英豪,罱泥第一好。小河水变清,河泥作肥料。又有鱼来吃,又有柴来烧。”

罱泥船清洁了河床,净化了水质和鱼虾的生存环境,是一件一举多得的好事。随着种田大量使用化肥以后,乡间就看不到罱泥船了,小河开始淤塞萎缩,并有了一个叫“黑色水体”的名词。

认知今日再看时,当年的罱泥船已经换成一个现代化“大家伙”,这道风景,当是更美丽的。

出沟

出沟的事发生在农历年年底。

如东地处江海平原,地势平阔,河道纵横,靠近小河的数户人家经过合计,把房屋前后的河塘利用起来养鱼。春天放下鱼苗,接近年底了,请“渔夫”把河塘里的鱼起出来过年,这种形式称为“出沟”。出沟的场面很热闹,成为孩子们生活中的一件乐事。

出沟必须挨近过年,太早了,鱼取上来后,等不到过年就被村民提前“享用”掉,失去“年年有余”的意义;太迟,又可能会遇上恶劣天气而无法捕鱼。

孙庄人家一般有这样几种出沟形式,一是用丝网丝鱼。两个人,一条小船,一个人撑船一个人布网,在小河里布下几层网,然后把船撑到河心去,一边摇晃小船,一边用竹篙在两边捣、戳,把藏在水底和河坎下的鱼轰出来,钻入丝网。二是用鱼鹰拿。鱼鹰又叫老鸦,一身黑,尖嘴带钩,有长长的脖子,站在两头尖尖翘起来的老鸦船上,晾着翅膀,当渔夫的竹篙一赶,鱼鹰们便一个个啪嗵啪嗵跳进水里,钻入水底,不一会就“拿”上一个个“战利品”来。用得最多的是箍网。箍网的网口上有一个个牌儿作网浮,所以又叫“牌儿箍”。牌儿箍展开来跟河面一样宽(可以曲张),河边上一边站几个人慢慢往前拖,所以还叫拖网,这种网一过,几乎没有鱼能落下来,因此,还叫“绝后代”网。

腊月二十向后,“鱼头”跟大家定一个日子,请来“渔人”出沟捕鱼。那时的冬天,小河里的水一直满足盈盈的,这给捕鱼带来难处,捕鱼人便趁机抬价,几家商量后便按渔人给出的标准,讲定“网份子”是出鱼总数的百分之几。取鱼人便抬来“牌儿箍”。拖箍网至少五六个人协同作业,河两岸一边两人负责拖,河心要有人把控网口纲绳和网脚与河床的接口,以确保箍网边沿与河床间不留空隙,然后沿着河面缓缓向前;两岸的几个拖网人有如纤夫一般,躬着身子慢慢拉网前行,形成一道独特箍鱼风景。

鱼是有灵性的,有网入水,它们便感知到危险的降临,只是初时还带有侥幸心理,按兵不动,所以整个水面静悄悄的,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站在岸上看热闹的人都有些失望,叹惜今年河里的鱼不多,可能分不到几条鱼过年。随着箍网的前行,平静的河塘渐渐有了动静,水面开始晃动起来,涟漪一个接着一个,一波连着一波,继而出现无数条或直线疾行或回旋打转的水浪波纹,有水浪在碰触到拖网后,迅速改变方向,哗啦一声,大大的尾巴露出水面来,激起一层水花。鱼群中,最沉不住气的当数大白鲢,大白鲢们属于莽汉,触碰到网后一个个有如惊弓之鸟,在水中乱窜,有的“刺啦啦”地蹦出水面,企图跳出箍网的“包围圈”,银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与飞溅的水花交相辉映;可惜,后面的捕鱼人早有准备,稍微错开的网兜稳稳地将其困在其中,任其左冲右突、上蹿下跳,仍无济于事。这个时候,聪明的大草鱼最沉得住气,它们稳笃笃地紧贴河床与网壁之间,并且尽力向淤泥底下潜埋,一旦人手触碰到之后,瞬间,它便会剧烈反抗,掀起一股巨大的浪花,趁机逃出。

孩子们是出沟最忠实的观众,当然,他们也是重要的参与者。尽管寒风把他们的小脸冻得彤红,鼻涕横流,但没有一个人肯离开,每个人都表现出兴奋的神情,还不时发出阵阵惊呼。他们做了明确分工,哪几个人守着河道的哪一段或者哪个隘口,他们最巴望的是有鱼被网惊吓晕头晕脑地跳到岸上来,那样的话,谁都可以“拾鱼”而归。按照老“规矩”,捕鱼时如果有鱼跳到岸上,捡到鱼的小孩可以不用“上交”。这也是孩子们坚持看捕鱼的重要原因。

拉网行程一半以后,速度明显降了下来,因为,这时候整个网袋已经鼓囊囊的,网袋子变成鱼袋子了。网口上,还有许多鱼儿在啪嗵啪嗵地跳跃着,正如《围城》里的一句名言:”外面的想冲进去,里面的想突出来。“孩子们惊讶地呼叫着:“你看,那拖网的人被跳上来的鱼撞倒了,哈哈哈!”果然有人仰八叉躺在河坡上。小河里一时间乱糟糟的,听不清是谁在说什么,弄鱼人的呼叫声,看热闹人的欢笑声,孩子们的奔跑呼喊声,夹杂着河里鱼跳跃的水声……汇成冬日河面交响曲。

及至鱼网靠岸,人们手忙脚乱地捉鱼,然后又乱纷纷地在场地上堆成一个个小堆,再经过抓阄分配。整个出沟现场人声嘈杂,却又有条不紊。直到一个个”鱼家“把鱼装入自家的竹篮,出沟的过程才算告一段落。

出沟那天傍晚,整个村庄都被温暖的烟火气笼罩着,小河两岸人家家家都是炊烟袅袅,空气里弥漫着煎鱼的香气,那份纯粹的快乐在整个村里荡漾、氤氲,如同年画最温馨的底色,将年味熏染得越发醇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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