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钢笔

马小凯的粉色钢笔在延津县立中学引发的议论，比去年王校长误入女教工厕所时的闲话还多三层褶子。教导主任老金叼着烟斗说："男人用粉色，好比驴学马叫，不伦不类。"这话传到马小凯耳朵里，他正用那支笔誊写《出师表》，笔尖在作业本上沙沙响，像春蚕啃桑叶。

他姐马小芬在针织厂烫伤了手指头，才换来这套上海产的文具。这事儿教导主任不知道，就像他不知道教师节收到的土鸡蛋，多半是学生从自家鸡窝里偷的。倒是食堂刘师傅看得明白："粉不粉的，能写出字就是好笔。"

1992年秋分那天，青砖墙后的小卖部出了档子事。老板娘李凤霞倒腾粮票被工商局盯上，她外甥黄大毛揣着弹簧刀来学校"平事儿"。当时我们正在背"停车坐爱枫林晚"，黄三毛的刀尖已经抵住老金的后腰眼。

"您这烟斗值二十斤全国粮票。"黄三毛说话带着糖蒜味。老金的白衬衫渗出汗渍，像宣纸上晕开的墨团。我们都缩成鹌鹑，唯独马小凯还在用粉色钢笔描《兰亭序》的勾捺。

在黄三毛伸手掏烟斗的瞬间。马小凯突然站起来，影子把两人全罩住了。他说话还是细声细气的："这位大哥，您裤腰带松了。"黄三毛低头看时，钢笔尖已经挑断他的皮带扣——用的是他姐在针织厂练就的平针绣法。

泛着金光的皮带扣当啷落地，黄三毛提着裤子蹦出三丈远。马小凯把钢笔别回胸兜，小拇指翘得像戏曲里的兰花指："《礼记》有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后来校工老赵说，那天黄三毛逃出校门时，活像被开水烫了屁股的野狗。

这事儿在延津县传成三个版本：卖油条的说马小凯会点穴，裁缝铺的说他懂暗器，教导主任老金在教师大会上说："钢笔颜色不重要，关键时候能当教鞭用。"只有马小芬摸着弟弟手上的茧子叹气——那是在针织厂帮她缠毛线落下的。

来年开春，马小凯用那支钢笔考上了师范。临行前李凤霞送来两斤桃酥，油纸包上压着张全国粮票。他掏出粉色手帕擦眼镜，细声细气说了句："《道德经》讲，大道废，有仁义。"这话后来被刘师傅传成："大锅饭里能煎带鱼。"传到我们耳朵里，已经变成"带鱼要用粉笔灰煎才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