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墙根下的话匣子
《老墙根下的话匣子》
西安城根儿的老青砖最懂时光。晨雾未散时,总能听见它们裂开细纹的声响,像老茶客啜第一口陕青的动静。拐角油茶摊的老张头说,这墙缝里藏的都是秦腔的调调,要不怎的野鸽子落脚时总带着《三滴血》的韵脚?
"碎娃,油茶要稠滴还是稀滴?"老张头的铜勺在晨光里划出弧线,案板上落着昨夜的桂花香。他的蓝布围裙渍着三十年油星,渍痕活像张未央宫的残图。有回我瞧见墙砖缝里钻出株野菊,老人眯眼笑:"这是老先人撒落的戏词发芽咧。"
巷口修鞋的刘婶子爱管老张叫"掌柜的"。她的马扎边总堆着断跟的高跟鞋,却把千层底布鞋擦得锃亮。"现在女娃娃的脚金贵得很,"她纳鞋底时针脚细密,"哪像额们当年,一双胶鞋从灞桥穿到玉祥门。"说话间城墙垛口掠过几只风筝,线轱辘转得比钟楼日晷还慢。
冬至那天飘起盐粒雪。老张头摸出窖藏的柿子醋,给每个老主顾碗里滴两滴。"长安城的老滋味,"他指肚摩挲着粗瓷碗沿,"就跟这醋坛子似的,越沉越酸香。"墙头麻雀啄食雪粒,忽而扑棱棱飞散——原来有人用手机外放抖音神曲,惊了这些听惯梆子腔的耳。
前些日子墙根下多了共享单车。老张头给它们系上红绸子,说怕这些铁马驹迷了路。刘婶子倒把车筐当针线篓,有回大学生来找车,举着团毛线球直发愣。最绝的是卖甑糕的王老汉,竟在车座晒起枸杞,红艳艳的像给铁马驹戴了璎珞。
前日路过,见老张头教快递小哥认城墙砖上的刻字。"这个'万历'的'万'字,要念出老碗会的架势。"他铜勺敲着保温箱,震落几粒去年结的梧桐籽。穿汉服的姑娘举着自拍杆经过,裙裾扫过青苔斑驳处,惊醒了某粒沉睡六百年的月光。
暮色爬上女墙时,老张头开始收摊。油茶锅底的焦痂总留着不刮,"这是给夜游神留的醒酒汤"。他的蓝布围裙在晚风里飘成面旗,城墙根的灯次第亮起,恍若当年宵禁时的灯笼,只是再照不见打更人的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