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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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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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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锣的回响

冯小锣第一次听到铜锣的声音,是在他出生的那个清晨。爷爷冯老锤站在院子里,用那把祖传的铜锤敲响了新制的铜锣,清脆的声响穿透晨雾,回荡在整个冯家村。那声音仿佛有生命,在空气中震颤、扩散,最后轻轻落在新生儿皱巴巴的小脸上。

"就叫小锣吧,"爷爷抱着刚出生的孙子,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婴儿的脸颊,"这孩子的耳朵对铜锣声有反应,将来准是个好铜锣匠。"

冯小锣确实对铜锣声敏感。三岁能辨铜音,五岁能敲简单的调子,七岁时已经能在爷爷的指导下制作小型铜锣。冯家世代制锣,传到冯老锤这一代已是第七代。每一面冯家铜锣背面都刻着一个"冯"字,那是品质的保证。

"铜锣不是简单的响器,"爷爷常对冯小锣说,"它有灵性,能通神。古时候用来驱邪祈福,现在虽然用处少了,但老祖宗的手艺不能丢。"

冯小锣十五岁那年,村里来了个收古董的城里人。那人戴着金丝眼镜,穿着笔挺的西装,在冯老锤的铜锣铺前驻足良久。

"老人家,这铜锣卖吗?"城里人指着一面直径两尺的大铜锣问道。

"卖,当然卖。"冯老锤擦了擦手上的铜粉,"三百块一面。"

城里人笑了:"我出三千,买您墙上挂着的那面老铜锣。"

冯老锤的脸色变了:"那面不卖。那是我太爷爷传下来的,有一百多年了。"

"五千。"城里人推了推眼镜,"您考虑考虑。"

冯小锣站在一旁,眼睛瞪得溜圆。五千块!那相当于爷爷卖二十面新铜锣的钱。

"不卖。"爷爷转身继续敲打手中的铜片,"给多少钱都不卖。"

城里人走后,冯小锣忍不住问:"爷爷,为什么不肯卖?五千块能买多少东西啊!"

冯老锤放下锤子,从墙上取下那面古旧的铜锣,轻轻抚摸着锣面上细密的纹路:"小锣,有些东西不是用钱能衡量的。这面锣见证了我们冯家的历史,它上面刻着七代人的心血。"

冯小锣撇撇嘴,心想爷爷真是老顽固。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听着远处传来的电视声和年轻人的笑声,第一次对铜锣产生了厌倦。

第二天,冯小锣的同学李明来找他。李明刚从县城回来,穿着时髦的牛仔裤,头发抹得油亮。

"小锣,整天敲这破铜锣有什么意思?"李明踢了踢地上的铜片,"县城里现在可热闹了,有游戏厅、卡拉OK,还有乐队表演!那才叫音乐!"

冯小锣低头不语,手里的铜锤却不知不觉放了下来。

"对了,"李明神秘地凑近,"我表哥在城里开了家乐器行,正缺人手。包吃住,一个月八百,干得好还有提成。你想不想去?"

八百!冯小锣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看了看自己粗糙的双手,又看了看爷爷佝偻的背影,一个念头在心底萌生。

晚饭时,冯小锣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爷爷,我想去城里打工。"

冯老锤的筷子停在半空:"打工?打什么工?"

"李明说他表哥的乐器行缺人,我想去试试。"

"胡闹!"冯老锤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冯家的手艺你不学,跑去给别人打工?"

"铜锣已经没人要了!"冯小锣也提高了声音,"现在谁还听这个?连庙会都用音响了!"

"放屁!"冯老锤气得胡子直抖,"铜锣是祖宗传下来的宝贝,比那些电子玩意儿强百倍!"

"那是您老思想!"冯小锣站起来,"我不想一辈子窝在这个小村子里敲铜锣!我要去城里,学真正的音乐!"

冯老锤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楚。他缓缓起身,走到墙边取下那面祖传的铜锣,轻轻抚摸着。

"你要走,我不拦你。"老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但你要记住,无论走到哪里,你都是冯家的子孙,这铜锣的声音永远在你血液里。"

第二天清晨,冯小锣背着简单的行李站在村口。爷爷没有来送他,只有母亲红着眼眶塞给他一个布包。

"这是你爷爷给你的,"母亲哽咽着说,"他说...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就回来。"

冯小锣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把小铜锤,锤柄上刻着一个"冯"字。他鼻子一酸,赶紧把锤子塞进包里,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去城里的班车。

城市的生活并不像冯小锣想象的那么美好。乐器行的工作枯燥乏味,整天就是搬货、打扫、应付难缠的顾客。八百块的工资在付完房租后所剩无几,所谓的"提成"从未兑现过。

但城市也有它的魅力。冯小锣第一次见识了真正的乐队演出,电吉他、架子鼓、贝斯组成的声浪让他震撼不已。他偷偷攒钱买了一把二手吉他,晚上在出租屋里自学弹唱。

半年后,冯小锣辞去了乐器行的工作,加入了一个地下乐队。乐队名叫"金属狂潮",四个年轻人挤在一间地下室里排练,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出唱片、开演唱会。

"小锣,你的节奏感真不错,"乐队主唱阿杰拍着他的肩膀,"特别是那段铜锣的加入,太有特色了!"

冯小锣笑了笑。在一次排练中,他无意中用从家里带来的小铜锣配合了一段节奏,没想到效果出奇地好。那清脆透亮的音色在电声乐器中格外突出,给重金属音乐增添了一丝神秘的古韵。

然而好景不长。乐队因为内部矛盾解散了,冯小锣再次失业。房租、饭钱、乐器维修费像一座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最困难的时候,他不得不在地铁站卖唱为生。

那天傍晚,冯小锣像往常一样在地铁口摆好吉他盒,准备开始表演。突然,一阵熟悉的"咣当"声从不远处传来。他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正在敲打一面破旧的铜锣,锣声在嘈杂的城市噪音中显得格外孤独。

冯小锣的心猛地揪紧了。那锣声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他想起了爷爷站在院子里敲锣的背影,想起了铜锣铺里弥漫的金属气味,想起了母亲含泪递给他的那把小铜锤...

不知不觉中,冯小锣已经走到了老人面前。他从包里掏出所有的零钱,放进老人面前的铁罐里。

"谢谢,谢谢!"老人连连鞠躬,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

"您的铜锣...声音很好听。"冯小锣轻声说。

老人笑了:"祖传的手艺,现在没人要喽。小伙子,你也懂铜锣?"

冯小锣点点头,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他告别老人,回到自己的位置,却再也唱不下去了。收拾东西时,他的手碰到了包里那把小铜锤。

三年了。他已经三年没回家了。

第二天,冯小锣踏上了回乡的班车。车窗外的景色从高楼大厦逐渐变成田野山丘,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当熟悉的村口出现在视野中时,冯小锣的眼眶湿润了。

然而,等待他的不是爷爷严厉却温暖的目光。母亲告诉他,爷爷在半年前已经去世了。

"他走得很突然,"母亲抹着眼泪说,"前一天还在打铜锣,第二天早上就没醒来。手里还攥着那把刻'冯'字的锤子..."

冯小锣站在爷爷的铜锣铺前,铺子已经落满了灰尘。墙上那面祖传的铜锣还在,但再也没有人会取下它,轻轻抚摸上面的纹路了。

冯小锣取下铜锣,手指颤抖着抚过锣面。突然,他在锣的边缘摸到一行细小的刻字:"给小锣,冯家第八代传人"。

泪水终于决堤而出。冯小锣跪在地上,抱着铜锣痛哭失声。他辜负了爷爷的期望,错过了最后的告别,而现在,冯家传承了七代的铜锣技艺,可能就要断送在他这一代了。

那天晚上,冯小锣做了一个梦。梦中爷爷站在院子里,像他出生那天一样敲响了铜锣。锣声清越悠长,穿透梦境与现实,直抵他的心底。

"铜锣有灵性,能通神..."爷爷的声音在梦中回荡。

冯小锣惊醒了。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床前的铜锣上,那面古老的铜锣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一个念头突然在他心中闪现。

第二天,冯小锣重新打开了尘封已久的铜锣铺。他清理工具,生起炉火,开始尝试制作一面新铜锣。手法虽然生疏,但肌肉记忆还在。三天后,一面崭新的铜锣诞生了。

这面铜锣与传统的冯家铜锣有所不同。冯小锣融入了在城市学到的现代音乐理念,调整了铜锣的厚度和弧度,使音色更加丰富多变。他在铜锣背面不仅刻了"冯"字,还加入了一些现代图案。

一个月后,县里举办乡村文化节。冯小锣带着他的新铜锣参加了表演。当传统的铜锣声与现代音乐完美融合,创造出令人耳目一新的效果时,全场观众都站了起来。

演出结束后,县文化馆的馆长找到了冯小锣。

"年轻人,你的表演太精彩了!"馆长激动地说,"我们正在寻找传统技艺的创新传承人,你愿意加入我们的非遗保护项目吗?"

冯小锣看着手中的铜锣,仿佛看到了爷爷欣慰的笑容。他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那条路——既不忘传统,又不拘泥于过去;既能守住根脉,又能开创新篇。

从那天起,冯小锣正式成为了冯家铜锣的第八代传人。他开设了铜锣工作坊,不仅教授传统制作工艺,还探索铜锣在现代音乐中的应用。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被这种古老乐器的魅力所吸引,铜锣的声音再次在乡村和城市中响起。

每当夜深人静,冯小锣都会独自敲响那面祖传的铜锣。清脆的声响穿透夜空,仿佛能直达天际。他知道,爷爷一定能听到这声音——这是传承的声音,是血脉相连的回响,是永远割不断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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