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童洲的头像

童洲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11/01
分享

看不见的歉意

这世上本有许多路,有的路是给眼睛走的,有的路是给脚走的。

  小莺的路,是给那根白蜡木盲杖走的。盲杖知道的事情,比眼睛多——它知道哪块地砖松了会溅水,知道电线杆的影子比实体宽三指,知道清晨菜贩子留下的烂菜叶要绕开走。可盲杖也有不知道的事,比如为什么明明划给它的黄条路,总会长出别的东西来。

小莺的盲杖敲到自行车轮毂上,"铛"一声脆响。她先开口:"对不起。"车主人正倚着车刷手机,抬头瞥见是个拄盲杖的姑娘,到嘴的埋怨又咽回去,只嘟囔:"这儿是盲道..."小莺点头笑:"是我走偏了。"其实她没偏,是车偏了。但小莺的哲学是:既看不见谁在前头,总得有人先开口。这开口不费劲,费劲的是算账——若真要论对错,得从划盲道的施工队论起,从城管论起,从造自行车的老王论起...这话就长了。

图书馆东侧第三棵槐树底下,常年蹲着个修鞋的老钱。老钱听过小莺说十七次"对不起"。有对石墩说的,有对广告牌说的,最冤的一次是对逆行的电动车说的。那车冲过来带风,小莺避让时崴了脚,倒对着空气连说三声对不起。老钱看不过去:"姑娘,是他逆行了。"小莺朝声音方向笑:"他肯定有急事。"老钱便不言语了,低头砸鞋钉。砸三下,想起自己闺女为抢车位跟人吵架的泼辣样,心里叹口气。这世道,讲理的声大,不讲理的声更大,偏偏最该声大的,倒替所有人找台阶下。

雨天的盲道会长出新的东西。卖红薯的炉子,补习班的易拉宝,还有突然冒出来的施工围挡。小莺的盲杖触到帆布围挡,顺着摸索半天找不到缺口。她站在雨里,像棵被移栽错位置的小树。工地守夜的老孙头打着手电过来:"姑娘,这段路封了。"小莺说:"对不起,我绕一下。"老孙头忽然恼了:"你道什么歉?该道歉的是他们!"手电光劈开雨幕,照亮围挡上"市政工程"的红字。小莺还是笑:"他们肯定要赶工期。"

后来老孙头做了件事。每天傍晚,他扛着"前方施工"的牌子站在盲道尽头,见小莺来了便招手:"从这儿拐,我给您照着亮。"这举动没什么道理可讲,就像小莺的道歉也没什么道理可讲。硬要讲道理,大概是一个看不见的人,让许多看得见的人发现了自己的看不见。

小莺的书包里总多备一副盲杖头。她说磨损最厉害的不是杖尖,是那些欲言又止的道歉。其实这话也不全对——有回盲道出奇地通畅,她走完两千步竟有些怅然。到图书馆门口摸到导盲砖,才想起今天忘了说对不起。于是转身对着来路轻轻补上一句,像是完成某种仪式。风卷着梧桐叶跑过,那声抱歉飘起来,落进了城市喧哗的缝隙里。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