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笑

傻笑

作者：孙琳

王老九有个毛病，爱傻笑。

小时吃奶，别家孩子安安静静吃，他却总咬母亲奶穗，母亲疼得直叫，他却咧着嘴，咯咯傻笑。母亲生气，巴掌高高抡起，又低低落下，不舍得使劲打，挨了打，他笑声反倒更大，狭小屋内，那笑就像个没头苍蝇，撞来撞去，母亲哭笑不得。

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母亲叫他去剜野菜，去了一大晌，空背篓回家。母亲的希望碎了一地，怒火上头，抄起笤帚疙瘩就打。他不躲，傻笑：“挨打总比干活轻松。”打骂声里，这笑像根针狠狠扎进母亲心里。

稍大些，父亲送他上学，盼他走出穷窝。可他死活不肯，宁愿随父亲下地。父亲嚼烂舌根子数劝，他却只是摇头，傻笑道：“读书太累，没深没浅，看不见啥是个头。干活有头，白天有老爷儿，晚上有月亮地，俺还是干活吧。”父亲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心的话，由他去吧。

到了成家年纪，热心人说媒，他俩眼一瞪，一口回绝：“两亲家，两口子，互相拿捏。娶媳妇，不是要彩礼，就是要嫁妆，都要疯了，男人被摆弄，媳妇也把男人当木偶，啥爱不爱的，净瞎扯！”众人哄笑，笑完不由得暗自琢磨。

奇怪的是，他自己不娶，却把积蓄都给弟弟成家用去。

父亲病重，屋里死寂，悲恸阴影笼罩。王老九却突然大笑，哥哥忍不住，冲上去就是怒狠狠的一拳，谁知他笑得更欢，末了，悠悠一句：“阎王爷才是大善人，人活不下去，他收留。爹这辈子太苦，去那边，兴许能轻松。”众人听了，心里像被打翻五味瓶。

王老九不谙人情世故，想睡就睡，想喝就喝，想笑就笑，全凭自己心思。

那年深秋，小花去河边洗衣不慎落水。王老九不会游泳，却一跃而下，拼命去抓，自己被呛得上不来气。幸好几个年轻人及时赶来，救了他俩。众人看着咳嗽不止的他，对他的傻笑有了新看法、新理解。

四十多岁时，他赶集偶遇一个玩把戏班子。班主见他傻憨模样，邀他当丑角，管吃住。他想都没想就答应。此后，他随班子奔波，有了安稳生活，还娶了媳妇。台上，他担纲主演，傻笑成招牌，逗得观众大笑，收入陡增。

日子流逝，村里楼起车跑，他的傻笑越来越少。偶尔再笑，笑容里藏的是岁月沉淀、对生活的别样领悟。

(本文发表于《陶山》2025年第2期燕山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