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生

作者：孙琳

这儿躲那儿藏，战战兢兢，总算没白白逃过多次计生普查，三妮肚子里又有了，说不清的欢喜，老山当然也高兴。可一想到这是第三胎，乡计生委那一关肯定不好过，老山心里犯愁。就在三妮怀孕五六个月的一个深夜，邻家的狗突然狂叫起来，有汽车声和嘈杂人声。三妮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老山反应快，有了主意，让三妮麻利穿衣躲进立柜，又把她的热被窝卷起来，这才去开门。

乡计生委的人进了屋，只见老山和炕上还在熟睡的两个孩子，四处不见三妮人影，问老山，老山谎说走娘家了，乡计生委的人临走，狠狠瞪了他两眼，磕碰街门山响。

过了三四个月，又是个漆黑的夤夜，狗叫声再次打破宁静。老山心里一紧，又让三妮往立柜里钻。怀膗大肚，勉强挤进去了。

老山依旧谎说三妮走娘家了，可这次乡计生委的人学精了，死活不走，就在屋里守着。炕上的两个孩子在熟睡，老山披着衣服坐椅子上陪着乡计生委的人说话，三妮在立柜里憋得难受，大气都不敢出。偏偏这时，她突然感觉下腹部钻心剧痛：我的娘啊，小杂碎没长眼，偏偏这时报到哩！

老山瞅乡计生委的人赖着不走，心急如焚，却又不敢露出一点破绽，假装没事人似的抽着烟，烟圈一缕缕袅绕，袅绕到门缝那儿就飘出去了，还满脸嘻嘻笑着拎起暖水瓶，给乡计生委的人倒水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三妮实在撑不住，没来得及爬出来哩，孩子就在立柜里呱呱坠地了。

乡计生委的人猛然听到立柜里有动静，立刻冲过去打开柜门，眼前的场景让所有人惊呆了！

众人手脚慌乱，还是那个女计生服务员经见的多，急忙帮着处理后续事宜，且喜母子平安。

新生儿是个大胖小子，老大老二都是女孩，这下老山两口子总算是儿女齐全啦！

孩子出生在立柜里，老山就给起名柜生。

乡计生委的人原本是强制三妮去做“补救手术”，如今孩子居然生了，一个个只得跺跺脚，显得颇为无奈地离去。

第二天，村书记领着乡计生委的人再次来到老山家，送来了高额征收社会抚养费通知书，老山跟三妮一下子都懵了——十来万元啊，不啻天文数字！他个平民百姓猴年马月能凑齐？乡计生委的人命令：限期一个月之内必须上交到位，假如过了期限没有交齐，就要让老山去“计生法规学习班”学习，也许就得半月二十天不能回家，不能打理责任田，不能侍候正在月子里的三妮，你说一家人发愁不发愁？

就这样，老山每天在家侍候三妮，做饭，洗尿布，再抽出空儿外出借钱，忙成了秋后的兔子——忘记了东西南北，只是一股劲疯跑！为了凑钱，亲戚朋友借了个遍，挨了无数白眼，说了几十箩筐好话，就差没有磕头作揖了。

终于，一个月期满，老山凑齐钱交给了乡计生委，全家人长长舒了口气。

柜生长得个头高大，身条发育的粗壮，虽然贫困，没能考大学，但他自小懂事，知道父母亲冒着天大的风险、躲躲藏藏生养了自己，操持一个家不容易，父母亲讲给他的当年为筹集社会抚养费而犯愁的事更是镌刻在心底深处。他暗暗发誓长大后好好干活，尽全力分担家庭负担，让自己这个家有脸有面地站立人前。为了早日了结至今没有还清的陈年旧账，他起五更搭半夜，咬着牙农田劳作，工地打工，累死累活，将挣的钱全都用来还账。

外出打工的日子，柜生与小敏相识，俩人体贴帮衬，逐渐有了感情。小敏也是农村人，也是个“规划外”面世的人。父母一开始不同意他俩的婚事，嫌柜生家穷。但搁不住小敏一条路走到黑，老两口子拗不过闺女，俩人终于成就了百年之好。

好歹柜生娶媳妇了，计生政策也变了，非但不限制生育，还鼓励多生，生了还有奖励。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怪，别管男女，柜生和小敏拿定主意只生一个，说什么也不再要。

眨眼间老山和三妮也岁数大了，自己因超生受了一辈子罪，讲不出啥理由干涉柜生小两口的事儿。要说也是，如今连娶媳妇带买楼房，再加上大宗彩礼钱，不得一百万靠上？长个心眼，谁还敢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瞎生、傻生？那不是给自己判徒刑嘛。

(本文发表于《陶山》2025年第2期燕山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