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沟,没有虎,却有矿。20世纪80年代,位于老虎沟的务川汞矿曾繁华一时,本地人习惯称之为“小香港”。如今时过境迁,已然人去楼空。
老虎沟,我去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梦里。读高二时,一位同学从汞矿中学转到我们班。听了同学神采飞扬的讲解,我才知道务川有汞,还在全国榜上有名。在梦中,我去了汞矿。
我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兴奋,一切都觉得新奇。一座座小洋楼、错落有致,一句句带着各种乡音的普通话、铿锵有力,一件件商品、整齐划一……我东走西窜,无意间闯进了电影院,正放着《彭德怀在三线》。“好人好马上三线,备战备荒为人民!”我突然站起来,高举双手,大声疾呼。短暂的沉默后,我在同学们疯狂的笑声中仓惶跑出了教室。
第二次,是在今年深秋。参加县文联组织的“传承工业血脉•服务经济发展”文艺采风活动,我真实地走进老虎沟,也算圆了学生时代的青春奇梦。
从务川县城出发,过了龙潭古寨,车子就开始在大山间蛇行,上龙井、过三坑,然后从两座山的缝隙中穿过,沿着蜿蜒曲折的公路下山,经过板场,路变得平坦。透过车窗,金黄的银杏叶、火红的枫,有的像一条彩带缠绕在山间,有的像一幅油画挂在悬崖上。
一个小时左右,汽车缓缓停下,一片沉寂的楼房映入眼帘。随行的汞矿社区服务管理中心主任许哥,第一个跳下车,径直来到位于楼房中间空地上的一棵梧桐树下。那棵梧桐树很大,树干粗壮挺拔,像一位守护者,守护着这片谢幕的家园;树冠上的枝叶在风中摇曳,如同一曲优美的交响乐,唤醒了人们内心深处的宁静与美好。
在原务川汞矿工作了几十年的许哥说,这就是原务川汞矿办公及住宿所在地。他一会儿指东、一会儿指西,那是行政楼、这是家属楼、那个带澡堂的是招待所、那个只剩半截墙的是医院……现场越来越静,许哥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的眼里分明闪烁着复杂的光,自豪中似乎又夹杂着些许无可奈何的哀怨。
这时,同行的王哥,接过了许哥的话。“我的老家就在这附近,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砖瓦厂、老虎沟、银钱沟到处都是机器的轰鸣声;每到晚上,这里一片灯火通明。有次我跟随母亲来买菜,悄悄溜进澡堂里洗了个热水澡的时间,母亲背来的一大背白菜就买完了,她到处找我……”王哥说完,用手指向招待所一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许哥慢慢地把目光从远处收回。“务川汞矿,具有悠久的历史和丰富的矿产资源。其开采历史可以追溯到2000多年前的汉朝,是中国最早采丹炼汞的地方之一。1964年10月,国务院将贵州省管理的‘贵州省地方国营务川汞矿厂’上收冶金部管理,更名为‘务川汞矿’,隶属冶金部贵州省有色金属工业管理局。2000余名三线建设者从江西大吉山钨矿、铜仁万山汞矿纷至沓来,用青春和汗水,在木悠山上、老虎沟里写下了一个又一个可歌可泣的三线建设故事。20世纪80年代,达到鼎盛时期。具有日处理600吨的生产条件、各项基础设施完善、技术人员完备,年最高采矿量达9万多吨、产汞100多吨、产值近800万元。其生产的“银瀑牌汞”先后被贵州省人民政府评为优质产品、被冶金工业部评为全国冶金工业优质产品。”
“啊,这里有一张照片!”低沉浑厚的声音,从原家属楼二楼的一间房屋里传出,十多个文友闻声而动、蜂拥而上,瞬间将狭窄的房间挤得水泄不通。那是一张贴在卧室的墙上全家福,一层厚厚的尘埃,将本就发黄的、模糊的画面更加朦胧。我的目光透过空洞的窗户,一束阳光正从窗外照进来,与我撞了个满怀。我伸手,轻轻拭去画上的尘埃,拾起一缕旧时光,走进流逝的往事里。
告别汞矿办公及住宿所在地,我们继续向前。经过尾矿库,堤坝上依然清晰的“振兴中华”几个大字,让人不禁热血沸腾。我跟随一位年轻的文友,登上堤坝,放眼望去,一簇簇红籽在秋阳下发出耀眼的光茫,成群的白山羊像朵朵白云,飘落在山间。
在许哥的带领下,我们从二坑口来到一坑口,一家民营企业正在一坑口采砂炼汞。以前留下的铁轨还在、小火车仍在运行,只不见,那些熟悉的身影和喧嚣的场景。
继续前行约一公里,一个隧道挡在眼前,隧道很窄,只容一辆小车通行。据许哥介绍,这条全长1000多米的隧道是务川最早的隧道,完全由人工用钢钎、二锤,一下一下凿出来的。穿过隧道,就是田坝,属于大坪街道丹砂村。回望隧道,想起了不远千里跋山涉水来到大山深处的三线建设者,突然心潮澎湃,随即在笔记本上写下几句似是而非的诗句:
站在洞口,回首是生活,前行是生存
漆黑的魅影在矿灯的晃动中,摇曳、独舞
……
扯下一片云彩装入我胸口
云彩带着我的灵魂飘向家乡
此刻,夕阳已然西下,余辉在苍茫的群山行走。仿佛有一首信天游从山谷传来,将老虎沟的秋天吼得异常宏壮而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