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冈山的火（三首）

《娄山关的雨》

湘江的火，舔舐残破的战袍，

将五万星辰，烙进转移的序幕。

猴场，通道，黎平，苟坝……

每一个地名，都在地图上灼烧；

打鼓新场，险些成为红船的句读。

娄山关的夜色，

被一盏马灯剖开——那不是羽扇，

是寒夜的雨，浸润板结的决议，

是春蚕食叶的沙沙，耐心而坚定。

指令顺着赤水河低传：

“勿左，勿右。”

风，被险隘卡住喉舌；

雨，沿着千仞绝壁，

汇聚成溪，默然执拗地，

向历史的深层，渗透。

当红旗刺破大尖山，

雨水泛红，与苍岩混凝。

谁在硝烟的间隙勒马，

看残阳如血，泼洒如海苍山，

将一首词，浇铸在云崖之间。

《井冈山的火》

暮色，从南昌开始浸染，

山路将夜空铺展成深黛的土布。

是星火复燃吗？一束束光

自群山的褶皱间醒来，跃动着

扑向蒙雾的车窗，像不眠的誓言。

我拭去水汽——

是路灯，以火的姿态站立，

在井冈山的脊梁上列队，

如执守九十载的哨兵，肩上积满松涛。

这不是装饰。这是

以峰峦为纸，以光为墨，

续写，未曾冷却的篇章：

那束，八角楼的灯焰拨开迷雾，

一根灯芯，熬尽长夜，

照亮《中国的红色政权为什么能够存在？》的诘问；

那条，颤悠的扁担，

将“有盐同咸”的誓言，挑上峰峦；

那双，磨透的草鞋把信念

楔入小径的每一寸红土。

夜愈深，火愈烈。

群山被熔铸成一部发光的史册，

每盏光里都封存着——

梭镖的锐亮，兵械处铁砧的颤音，

宣传员笔下石灰的灼息，

“红米饭哟——南瓜汤——”的歌声撞击崖壁，

以及，黄洋界炮火前

小号手吹出的，那胀裂寂静的第一个音符。

“映山红酒店”的灯牌在转角亮起，

我回头，望见来路已淬成一道光河。

此刻，灯火不只是光，

是信仰在奔涌，是渗入土壤的热血

在新时代的脉管中，循环。

而“新的长夜”正潜伏于都市的霓虹，

试图稀释记忆的浓度。

光，沉入眼底，沁进骨骼。

井冈山的火，何曾熄灭？

它只是化作了这漫山的星芒，

在每双凝视过往的眸子里，

沉静地，倔强地，

将又一个时代的长夜，缓缓熬穿。

《韶山冲的风》

出站时，风攥紧我的衣襟

像护住一册将启的史书

它拂过虎歇坪的松针，徘徊在

东山学堂斑驳的窗棂——

少年喉中的誓言渐次凝霜

在青砖缝里结晶成盐

又潜入滴水洞的岑寂

将湘音锻造成雨丝，句尾

在砚台边悄然滋生绿意

风，卷着泛黄的枯叶

把《故国人民有所思》的平仄

深深夯进苏醒的冻土

旋转门划开糖油粑粑的甜香

风，不停翻阅新栽的梧桐

在每片叶脉背面，校准

春雷破茧的经纬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