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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相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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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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掰竹笋

清明前几日,老宅屋檐下的紫燕开始衔泥筑巢。母亲在电话里说:"后山毛笋冒尖了,再不来采要变竹林咯。"我连夜收拾行囊,准备回趟老家掰点竹笋。

次日,天未大亮就踏上归途。摩托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晨雾里浮动着湿润的竹叶香。邻座老伯膝头卧着竹篾编的鸡笼,雏鸡啾啾声应和着山涧的流水。转过七道弯,望见村口那株野樱桃树,枝头缀满淡紫小花,像落着片朝霞。

竹林在屋后半山坡。晨露未晞,青石板阶缝里钻出嫩蕨,蜷曲的芽尖挂着水钻。推开锈迹斑斑的竹篱门,三十年老竹发出吱呀叹息。林间浮动着乳白雾气,笋壳的棕褐与竹叶的翠色洇染成水墨。蹲下身,腐殖土松软如新棉,扒开表层松针,褐色笋尖顶着露珠,像婴孩探出绒绒胎发。

父亲教过的诀窍在耳边回响:"要挑笋衣带紫晕的,肉最嫩。"指腹抚过毛茸茸的笋壳,沙沙响着去年的秋风。手腕轻旋,咔嗒脆响,整支春笋便托在掌心。断口渗出乳白浆汁,清甜气息漫开,惊起竹鸡扑棱棱飞远,翅尖扫落竹叶上的晨露。

背篓渐沉,日头攀上竹梢。忽然听见窸窣响动,循声望去,竟是只竹鼠抱着笋节大快朵颐。这小东西也不怕人,黑豆眼滴溜溜转,门牙啃得笋屑纷飞。想起儿时与父亲守夜防鼠,火塘映着竹壁如金箔,他卷烟的火星在夜色里明明灭灭。

正午时分,林间漫起新笋的清香。母亲挎着竹篮送来饭食:粗陶罐里是咸肉炖雷笋,竹筒盛着米饭,用箬叶扎着。青花碗底沉着两枚红壳蛋,"清明吃蛋,眼睛亮堂"。她坐定老竹根,银发间沾着片竹叶,絮絮说着竹园旧事。

饭后继续劳作。晚风掠过竹海,涛声由远及近,竹梢弯成碧浪。归鸟驮着暮色回巢,翅膀掠过时,竹影在背篓里碎成斑驳光点。数了数战果,二十八支春笋挨挨挤挤,笋衣上还沾着星星泥土。厨房飘出炊烟。母亲系着蓝布围裙,将笋剖成四瓣。刀刃切入嫩白笋肉,嚓嚓声里,清汁顺着木砧板纹路蜿蜒。灶膛柴火噼啪,铁锅热油嗞啦作响,蒜末跳着金黄圆舞。笋片下锅瞬间,白雾腾起,鲜香满室。窗台上晒着的笋干轻轻摇晃,像串风铃。

暮色四合时,八仙桌上已摆满时鲜。清炒笋尖碧如翡翠,咸笃鲜汤浮着油星月亮,笋丁炒鸡蛋金黄灿灿。竹筒饭揭开刹那,蒸汽裹着箬叶香扑上面颊。母亲夹起一筷腌笃鲜里的五花肉,非要看着我吃下:"城里买的笋哪有这般甜?"

檐下燕子归巢,雏鸟啁啾。月光漫过竹篱,春夜渐深。灶间余烬明灭,烘着墙角新挖的笋堆。母亲取出粗盐准备腌渍,青花坛沿反着幽光。我帮忙撕笋衣,指尖染上淡淡青紫,这颜色要三五日才褪得尽。

夜深人静时,独坐廊下。晚风穿堂而过,竹影在粉墙上婆娑。老猫蜷在竹椅上打呼,背篓静静倚着门框。忽然明白,所谓乡愁,原是春笋断裂时的脆响,是母亲鬓角的竹叶香,是月光里渐渐泛白的笋衣,层层叠叠,裹着永不褪色的清明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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