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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相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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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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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火里的温暖岁月

那是一个初冬的清晨,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我站在云雾山小学的校门口,望着远处渐渐苏醒的山峦,心中涌动着一种莫名的激动。作为这所偏远小学的一名教师,每到冬天,我们面临的最大挑战就是取暖。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电暖器还是个稀罕物,学校取暖靠的是最原始的方法——燃烧木炭。

木炭,对于城市的孩子来说,或许只是烧烤时的一小块燃料;但对于我和我的学生们而言,它却承载着整个冬季的温暖。那些烧制木炭的地方,通常隐藏在万山丛林之中,远离尘嚣。每年入冬之前,学校都会组织师生一起到深山里去背炭。这不仅是一项体力活,更是一次心灵的洗礼。

记得第一次组织这样的活动时,全校师生几乎全员出动。大家背着竹篾编的背笼、化肥袋改装的麻袋,浩浩荡荡地向深山进发。五年级的张小虎特意系着父亲当兵时的帆布腰带,说这样能保护腰;三年级的小芳用碎布条把麻袋四角扎成蝴蝶结,走起路来像背着朵会跳舞的云。出发时,每个孩子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期待,他们相信自己能够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然而,随着路程的延长,这份信心逐渐被疲惫和饥饿所取代。山路崎岖不平,稍不留神就可能跌倒。当李明的背笼被突出的树根绊住时,黑亮的炭块哗啦啦滚下山坡,在晨露未干的枯叶堆里砸出深深浅浅的坑。这时,周围的同学会立刻停下脚步,像捡拾珍珠般将炭块重新码进背笼,五年级的班长掏出皱巴巴的作业纸,给李明磨破的手掌缠上临时绷带。

正午的阳光穿透薄雾,照在蜿蜒的山路上。孩子们后背的棉袄渐渐洇出汗渍,像一幅幅深浅不一的水墨画。队伍经过一片霜打的萝卜地时,不知谁喊了声"加餐啦",十几个小脑袋立刻凑到田垄边。他们用冻红的手指抠开板结的泥土,拔出的萝卜还带着冰碴子。小芳把萝卜在袖口蹭了蹭,咔嚓咬下一口:"甜!比过年吃的苹果还脆!"几个男生却龇牙咧嘴地吐出碎渣:"呸呸,辣嗓子!"原来错拔了隔壁地的芥菜头。山风裹着他们的笑闹声,惊飞了灌木丛里打盹的斑鸠。

当我们背着沉甸甸的炭篓回到学校时,夕阳正把操场的旗杆拉出长长的影子。后勤王师傅早就在操场边支起大铁锅,熬着姜黄色的面糊汤。孩子们排着队,捧着豁口的搪瓷缸,看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张小虎神秘兮兮地从裤兜掏出几块烤得焦黑的土豆——那是趁大人不注意时埋在炭灰里煨熟的。掰开的瞬间,金黄的瓤儿冒出热气,混着木炭特有的松香,成了记忆中最诱人的味道。

这些浸润着汗水的木炭,最终在教室里化作跳动的火焰。每个清晨,值日生会提前到校,用火钳将烧红的炭块夹进铁皮火盆。当第一缕阳光爬上窗棂,教室里已弥漫着花栗木燃烧的暖香。早读时,总有细碎的火星噼啪炸响,和着琅琅书声,在玻璃窗上呵出的白雾里,映出孩子们晃动的身影。课间,女生们围着火盆烤糍粑,看着白色的米团渐渐鼓起焦黄的气泡;男生们则把生栗子埋进炭灰,总要为"谁的栗子先爆开"赌上五颗玻璃弹珠。

最难忘那个飘雪的午后,教室门缝钻进的风撩得火盆忽明忽暗。我正在黑板前讲解《卖炭翁》,转身看见后排的小芳偷偷用炭条在水泥地上练字。她发现我走近,慌忙用衣袖擦拭,却把"心忧炭贱愿天寒"几个字越抹越花。"老师,我...我想记住这些炭怎么来的。"她沾着炭灰的小脸涨得通红。那一刻,火盆里跃动的火光映着五十双亮晶晶的眼睛,我知道有些东西比温度更珍贵。

如今的教室里,空调送风口轻轻嗡鸣,但每届新生入学,我仍会带他们看仓库角落那个生锈的铁皮火盆。当指尖抚过盆沿常年累月熏出的焦痕,仿佛还能触到四十年前的温度。去年冬天,已经当上护林员的张小虎回母校捐赠取暖设备,他摸着那个火盆笑道:"当年埋炭灰里的板栗,比现在糖炒的还甜呢。"

窗外的山峦依旧苍翠,那些背着竹篾背笼的身影,那些混着炭灰香气的读书声,那些在火光中渐渐挺拔的脊梁,都化作木炭般黝黑发亮的记忆。每当寒风叩响窗扉,我总能在跳动的暖气片上,看见往昔火盆里不灭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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