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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相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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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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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白山赋

秦岭之巅,有山巍然,名曰太白。此山非寻常峰峦可比,乃神州大地之脊,华夏的分水岭。它如一道顶天立地的巨碑,横亘东西,划分南北。山北之水,奔涌汇入滔滔黄河,滋养八百里秦川沃土;山南之溪,则蜿蜒而下,注入浩荡长江,泽被锦绣江南。立于太白之巅,便是立于华夏版图最雄浑的分水岭上,举手投足间,仿佛触摸着神州南北跳动的脉搏。

我的太白之旅,始于那汤峪的潺潺溪水。那水,清冽得令人心颤,甘甜得似天赐琼浆。它自山腹石罅间汩汩渗出,汇聚成溪,在谷底欢快流淌。水色澄澈见底,水底的卵石,无论青黑红褐,皆历历可数,石上附着的翠绿苔藓,随水波轻曳,宛如水精灵的裙裾。这溪流,便是太白山最灵动的生命线。它随着山势起伏,时而开阔坦荡,在阳光下闪耀着碎银般的光泽;时而又隐入密林深处,只闻其声,如环佩叮咚,清脆悦耳。山路回环,溪流亦回环,峰回路转之间,这清音便成了最好的向导,牵引着步履,步入幽深之境。

愈是深入,溪流愈显活泼。山势陡然抬升,水流也随之急促。只见那清溪在嶙峋巨石间左冲右突,忽而跌宕而下,形成一道道飞瀑流泉。银练悬空,自高崖倾泻,撞击在下方深潭的岩石上,碎玉飞溅,水雾弥漫。那轰然巨响,是山野间最雄浑的乐章;那扑面而来的清凉水汽,瞬间涤荡了尘世的燥热与疲惫,恍如醍醐灌顶,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瀑流之下,水潭幽碧,深不见底,却又奇异地映照着蓝天白云与四周的苍翠,宛如镶嵌在山谷中的一块块巨大翡翠。沿着溪畔小径穿行,有时会误入曲径通幽之处。密林蔽日,古木参天,奇花异草点缀其间,鸟鸣啾啾,更显静谧。仿佛闯入了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隔绝了尘嚣,唯有山水的清音与心灵的宁静相伴。

然而,太白山真正的雄浑气象,是离开溪谷,向上攀登时才轰然展现。山路渐陡,两侧危崖壁立千仞,如刀劈斧削,森然直插云霄。仰首望去,峰顶似乎已触到青天,那种压迫感与崇高感,令人顿生敬畏,真切体会到“危崖壁立摩天近”的意境。这巍峨的骨骼,正是它作为华夏分水岭的天然屏障,以不可逾越的姿态,划分着气候、水系、乃至人文风情。

而最令人心灵震撼的,莫过于山腰至高处那浩瀚无垠的“石海”——第四纪冰川留下的壮阔遗迹。这是时光凝固的惊涛骇浪!亿万年前,巨大的冰川如同神祇之手,裹挟着无数巨石,缓慢而无可阻挡地碾过山体。冰川消退后,留下了这莽莽苍苍的石头海洋。巨石如屋如兽,棱角虽被万年风霜磨得圆钝,却依然保持着桀骜的姿态,相互倾轧、堆积、覆盖,铺陈至天际,形成一片洪荒般的奇景。这并非杂乱无章的乱石堆,而是地球史诗中最磅礴的一页。行走其间,巨大的石块缝隙里,偶有生命力顽强的冷杉扎根,虬劲的根系如同铁爪,深深嵌入石缝,仿佛在无声地解读着这大地深处埋藏了亿万年的冰冷密码。这石海,是太白山作为“华夏龙脊”最古老、最坚硬的基石,是造物主用冰与石写就的宏伟宣言。

攀爬愈高,气候愈显奇特。山下关中平原,正是盛夏酷暑,骄阳似火,热浪蒸腾,大地如同熔炉。然而一进太白山,那燥热便被瞬间隔绝。及至山腰,空气已变得无比清爽。待奋力登临高处,寒意便幽幽袭来。山根处尚存的“炉烟暖”意,此刻早已消散无踪。高处的风,凛冽而纯净,如同无形的玉梳,梳理着空气的纹理,带着冰雪的余韵和太古冰川的记忆,“风梳玉律透衣寒”之感油然而生。这巨大的清凉落差,正是太白山吞吐天地的浩然之气,是其作为巨大地理屏障调节气候的神奇明证。

此时,另一场天地大戏正在上演——云海。起初,丝丝缕缕的云雾如仙女的纱裙,轻柔地缠绕在危崖古木之间。转瞬间,深谷巨壑中仿佛打开了云库之门,汹涌的云气奔腾而出,翻腾汇聚,瞬息弥漫开来。千山万壑顿失峥嵘,尽数被浩渺无垠的云海吞没。云涛滚滚,如万马奔腾,又如垂天的巨大锦帷,温柔又彻底地将尘世隔绝于下。人立山巅,如浮于天际仙岛,脚下是波涛汹涌的白色海洋,头顶是湛蓝如洗的“清霄”。日光穿透云层,洒下道道光柱,变幻莫测,气象万千。这云海,是太白山为登临者献上的最奇幻壮美的礼物,也是它作为分水岭承接南北气流交汇的生动演绎。

终于,立于绝顶之巅。环顾四野,八荒尽收眼底。北望,是苍茫辽阔的黄土高原,秦川大地如画卷铺展;南眺,是层峦叠嶂的巴山蜀水,汉水蜿蜒如带。此身所立,便是分割这南北迥异风貌的脊梁!清冽的山风拂过汗湿的鬓角,透彻心扉。那是一种源自大地深处的、最古老纯粹的清凉,是山的魂魄。山下平原的暑热喧嚣,恍如隔世。这绝顶的清寒与澄澈,让人忘却了归途,只愿沉醉于这天地大美之中。

太白山呵!你岂止是一座山?你是神州大地上昂起的头颅,是划分华夏南北的巍巍界碑!你以石海为基,铭记着冰川世纪的洪荒伟力;你以危崖为骨,撑起西北的苍穹;你以云海为裳,舞动着天地间的灵韵;你以清溪为歌,吟唱着生命的律动。你山根暖意如人间烟火,山顶寒彻似琼宇仙境,这巨大的反差,正是你吞吐造化、调和阴阳的磅礴气度,是造物赐予人间最慷慨的“寒玉”仙境。

登临太白山,不仅是攀登一座高峰,更是贴近华夏大地的脊梁,聆听亿万年沧桑的回响。那云海的翻涌,是南北气流的交响;那石海的默然,是时光永恒的箴言;那溪流的奔涌,是生命不息的脉动;那彻骨的清凉,是涤荡灵魂的甘泉。此山此境,足以让凡俗肉身,在刹那间感受到天地之辽阔、岁月之悠长、造化之神工。立于这分水之巅、清凉之顶,唯有无尽的震撼与永恒的赞美:壮哉,太白!伟哉,华夏龙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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